白鶴州用那張每逢初一十五,在本派之中宣讀玄典的嘴巴先說著“故交之後”,又隱隱諷刺著“謝氏孤子”。他這一套連消帶打下來,面上竟然一點都不顯心虛之色。
原來虛偽到了一定境界,那面具就真的長在人的臉上。他做什麼都是天經地義,不論何等道貌岸然,也只是理所當然。
可見昔日被他害死的那些冤魂,夜半夢回之際,當真沒有一人能成為他的夢魘。
謝春殘已經不打算在他身上浪費自己口舌,馬上舉弓便射。
他能感覺到,那些投注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多半已經變質,從一開始對自己攪局的估量,變為對謝家往事的感慨,直到現在對他的不滿。
如果不是滿堂賓客現在都還被玄武衛三重設計困翻,也許現在護在白鶴州身邊的,就不僅僅是白虎宗弟子了。
他們有些人可能是當真相信白虎主問心無愧,有人可能對那面赤紅的書祈鬥幡有所疑問,但最終被白鶴州的作態欺騙。
然而更多的,恐怕還是對謝春殘的不耐煩。
——上千條謝家人命何其引人唏噓,可那又關他們什麼事?
——他們這次來是為了對抗玄武,要是扛旗的白虎主真的死了,那下一個出頭的椽子是誰?
他們不在乎昔日裡冤死的仇恨,也不在乎白鶴州的清白與否。至少此時此刻,他們還身陷被玄武算計謀奪的恐懼之中,倘若自己能動,都恨不得爬起來替白虎把謝春殘錘翻。
如果說有什麼能比白鶴州的虛偽更讓人感到冰冷之意深入肺腑,那恐怕就是這黑鐵一般的人心世道吧。
然而謝春殘早就習慣。
他在死地之時,是個孤獨的箭客。今日當眾欲殺白虎,那也是一位早就做好了有去無回準備的任俠。
你們不關心謝氏覆滅的事實真假,難道我就很在乎你們以後如何找新的大樹遮蔽,怎麼繼續用牆頭草的面目茍活嗎?
謝春殘冷笑一聲,眼尾紅得發豔。他那一眼含狠帶煞,雪白箭羽擦著他的臉頰蹭過雙唇,血從兩片唇瓣上渡入白羽,重新形成一個嶄新殺字,如同那個冰冷的死亡之吻。
“你說三箭就三箭?”謝春殘嗤笑道,“規則都給你訂了,憑什麼?就憑你白鶴州格外下賤嗎?”
說著,謝春殘右手一鬆,那隻白羽箭脫弦而出,速度已經迅疾如同電抹,更有箭只竟在空中一分為七,道道如同殘影,卻道道帶著呼嘯若驚雷的尾音!
同樣地,每一支箭,箭尾上都拖長了一個盡顯殺心的血色“殺”字。
七根羽箭,箭箭都攜刻著將殺的判決。而在那七箭之後,更有謝春殘躍身直上。他張弓如月,手指一動之間,又是七箭搭上弓弦。
一時之間,滿場只見箭落如雨。謝春殘多箭齊發,身姿如同鬼魅一般變幻莫測,前後左右的遊移之間,那取之不盡般的白羽箭在四面劃破長空的尖嘯之間,佈下一張不容喘息的網羅。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誰能想到這樣的箭羽秘網,竟是在同一時間,出自同一人之手?
不由有人驚憾交加地想道:難道世上真有鬼神保佑,是謝家幾代先祖冤魂同時出手,每人附在一根箭上,才讓這場紛紛箭雨能有這樣的力道和速度?
在如此攻勢之下,許多白虎弟子按捺不住拔劍躍出,登時就被亂箭取了性命。
在紛揚的亂象和血雨中,謝春殘狂笑著吟道:“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
也有賓客恢複了些想站出來,卻同時感覺頸後一涼,那挾制住他的不是靈蛇少主的刀鋒,就是某一條冷血的毒蛇。
“閑事莫管。”洛九江和橙紗同時開口道。
比起橙紗來,洛九江還多說了一句:“既然當年袖手旁觀,如今也該裝聾作啞,這才是真正的一視同仁。”
橙紗倒是始終笑吟吟地,她柔聲問被長蛇絞住脖頸的幾個賓客道:“你們是怕聯盟分崩離析,最終落在玄武手上嗎?那馬上就死的情況,怎麼就不怕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