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關公儀先生離開的訊息,白鶴州終究沒有把它壓抑太久。
在洛九江得到傳訊後的第三天早晨, 白鶴州親自伴著一位身穿麻布僧袍的僧人走上高臺, 用沉鬱無比的語氣向眾人宣佈了這個訊息。
他深切地表示了自己對於公儀竹西去的遺憾, 並且誠摯地請來了靜慈大師為公儀先生超度。除此之外,白虎主還巧妙地運用了話術, 無聲地把緊張和恐慌的氣氛施加在每一個人的頭上。
封雪始終在臺下對白鶴州冷眼旁觀,聽著那三寸如簧巧舌在言語中煽動起各種情緒,只覺得自己看到了一個冉冉升起的偉大政客。
可在她的那個世界裡, 人人都有一個基本常識, 那就是——政客許諾, 全是放屁。
白虎宗主白鶴州,他的形象確實更接近一個掌權者, 而不是什麼能領導修仙界眾人對抗黑暗勢力, 一呼百應, 德高望重的前輩高人。
想到這裡, 封雪左右兩邊轉頭看了看,只見到洛九江和陰半死將沸騰人群盡收眼底, 臉上都各自泛出些許的疲憊之意。
人群輕易地被白虎主挑撥起喜怒, 他們為公儀竹的逝去悲傷, 因自己的安全朝夕不保感到恐慌, 在得到白鶴州的某一個許諾後欣喜若狂。
而當靜慈大師原地打坐, 豎起手掌喃喃念經超度時,白鶴州的名望順勢暴漲,短短的一天裡就被拱衛成真正的眾望所歸。
這些人裡, 有虛情假意順水推舟的,他們知道公儀竹訊息的時候可能比洛九江還早,但始終裝成一無所知的樣子。
也有真正愚昧,只是為自己的性命感到擔憂的。公儀竹的離去對他而言只像劃去了一個數字,他滿腦子想得都是“連那種大人都死了,那我的小命豈不是危在旦夕?幸好還有白虎主!”
白虎借公儀竹的逝去攬權,有人在人群中渾水摸魚,有人渾渾噩噩地盲從眾人的意見,雖然高臺之下聚集了這許多人,可是又有多少真正是在為公儀先生悲傷?
——他們沒有自己見過公儀先生,只是或多或少地聽過他的逸事。他們不曾親眼目睹過公儀先生的風華,不知道那是一個該怎樣被敬重的人。
對於白虎主借機收攏人心的行為,洛九江都氣不動了。
他只是旁觀著鼎沸的人群,旁觀著白鶴州使用他的花言巧語,再耐心地等待著高臺上的靜慈大師把這一場超度的經文誦讀完畢。
當衰老的靜慈大師佝僂著身體,滿滿自高臺上分人潮而下時,他朝陰半死,也就是洛九江這一小撮人堆看了一眼。
當年是他安頓了被人垂涎的陰半死,替他牽線找來了公儀先生,因此陰半死對他倒十分敬重,在與靜慈大師目光相碰時,就對他隔空行了一禮。
靜慈大師豎掌還禮。
他是個得道的慈悲僧人,身上披著一件破爛的、補丁摞補丁,土黃顏色已經被洗到發白的舊袈裟。就連當初七島上枕霜流隨手扔出來的幾個僧人傀儡,穿的都比他要體面十倍。
靜慈大師已經很老了,他臉上皺紋密佈,鬆弛的眼皮耷拉下來,遮住了他大半的寬厚眼神。他的目光接連從陰半死、洛九江、寒千嶺以及封雪身上劃過,又對他們行了一禮。
彷彿是一句“節哀順變,生者如斯”的無聲勸慰。
洛九江丹田內這幾日一直躁動不安的道源突然就平靜下來,他無聲地吐出了一口長氣。
第八宗子不知道從什麼地方鑽了出來,恭恭敬敬地走到了靜慈大師的邊上。
之前和洛九江的爭鬥裡,他當著白虎主和一眾使者丟了那麼大的一個臉面,居然還沒有被白虎主厭棄打發,如今更多了一個負責靜慈大師的重要職責。
也不知道他背後的依仗究竟是什麼,或者是個何等阿諛奉承之徒,竟然能夠到這個份兒上了還不落敗。
洛九江轉開眼睛,沒再在此人身上多花心思。
他們幾個一起離開,在回去院落的路上,陰半死的神色一直都有點恍惚。
洛九江心裡擔心他,在分別之前輕聲叫了一句“陰兄。”
陰半死抬起頭來,冷不丁地發問道:“你說靜慈大師知道嗎?”
“什麼?”洛九江一愣,隨即反應過來,“你指白虎主借他做筏子,以此聚攏人心的事嗎?他一個出家人,沒準心思純淨,就是不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