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沒有更多的心思能用在這頭怒牛身上了,因為沒過一小會兒,又有侍從推進來整整三大籠衣不蔽體的爐鼎。
是三大籠。
這些爐鼎們神情溫順又麻木,他們每個人項間都繫著鐵鏈,任由旁人開啟籠門,牽著他們脖子上那根系鎖,把他們咔噠咔噠地鎖在桌子旁的栓樁上。
就這樣,每一張客人用餐的案幾旁,都配上了這麼一個伏身跪地的爐鼎。
洛九江閉了閉眼,藏住了自己瞳仁裡即將噴湧而出的怒火。
過了一會兒,門口處又傳來動靜,洛九江睜開眼睛,第一眼就見到了楚腰。
不止是因為楚腰就走在這支隊伍的最前頭,更因為以楚腰的容貌之盛,就如同夜明珠跌落魚目,無論他身穿什麼,無論他站在哪裡,總是會第一時間吸引到人的視線。
洛九江從來沒見過楚腰這樣穿。
楚腰今日仍是女裝打扮,臉上畫了全套的豔妝。他一身輕紗堆疊的紅衣,衣料質感飄飄如羽,任何一層單撕下來都輕薄若無。
這衣服從腰際墜下十餘條同樣質地的紅色飄帶,這些帶子太長,即使緊緊擰作一條繩子,也依舊垂到楚腰腳面。每條相隔的帶子底部綴著一個小小金鈴,紅金二色相映,是流光溢彩的璀璨顏色。
楚腰身後的爐鼎們分作兩列,每一排的男男女女都捉對牽手,只有楚腰昂首走在最前,身旁再容不下其他人的位置。
他身邊當然不會站著任何人,奇異地是,這一點在每個人見他第一面時就會理解——又有哪個爐鼎走到楚腰身前,不會淪為他的陪襯?
直到楚腰走動起來,眾人才發現原來他赤著腳,雙足腳腕上各帶著一個兩指寬的金腳鐲,每個腳鐲上各掛十八個小巧鈴鐺,隨著他的腳步發出輕重不一的聲響。
隨著楚腰腳步輕盈,鈴聲清脆地邁入殿堂,徑直走到殿內位置最高的首位長案旁安然跪坐,就像是某個開關終於被啟動一樣,有人往大殿四角的沉鼎香爐中各自添了一大捧的香。
淡粉色的霧氣和某種甜膩誘人的味道,在短短一盞茶內充盈了整個大殿。
隨著那香味揮發開來,由楚腰領進大殿的那兩隊爐鼎也開始動作起來。他們彼此牽著手,各自分別跪坐在案幾前。
正菜也流水一般地傳上殿來,在菜餚香氣飄進宴間的第一刻起,除了楚腰之外,那一隊後來的爐鼎居然都開始捉對相抱。他們唇齒相渡,肩頸相偎,居然開始兩兩交歡。
至於那些居於尾位,並未佔到案前2位置的爐鼎,則安然若素地解下身上本就不多的衣料。這些爐鼎被赤身置在席內,各自或捧玉瓶,或銜羽扇,或抱一個竹夫人。
每個人姿勢都不盡相同,只有雪白晶瑩的肉體都是一樣誘人。
洛九江目瞪口呆,心下發寒,於一片歡情和糜爛之中,有人見到美色,有人見到欲情,然而他只見到一具具逆來順受的活肉,和著空中的死氣一起,發出不能被人聽聞的悲鳴。
不論這些爐鼎們心裡如何做想,面上卻都笑得如出一轍的甜蜜和開心。每個人的軀體尚還鮮活,唯有機械的動作和偶爾滲出的一絲麻木眼神,洩露出死亡的腐朽氣息。
楚腰也端端正正地跪在原處,從洛九江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纖細的腰肢。哪怕只是簡單跪坐著,楚腰後背也有一種柔潤的曲線弧度,配上他精簡而削薄的肌肉,是一種獨特的、男女莫測的美。
偶爾他含笑的桃花眼會掃過整個會場,一直看向大殿的門口。這個人好像渾身上下無一處不是柔軟的,就連目光都要宛轉地打一個小小的彎。
他看著殿內的金頂,看著地上鋪陳的紅錦。整個宴席的色調都是金與紅,金是王冠,是地位,是每一位把玩他們這些爐鼎的大人們權利的昭彰;而濃重的紅卻像血,像火,像飄在殿內的每一張薄紗,輕輕重重、遠遠近近地把他們緊緊纏裹在裡面,如不可他一生不可掙脫的命運。
楚腰微笑起來,他跪在猩紅的地錦上,靠著朱紅的案幾,在滿殿紅衣衛或是有意,或是不自覺的注視下,輕輕地吻了吻自己碎金點綴的水紅紗袖。
只是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他的美便鋒芒畢露地迸發出來,在桃紅的香氣裡沉醉了幾乎所有人。
於紅衣衛和侍者們近乎露骨的目光之中,楚腰款款站起來,他朝階下走了兩步,目光當真是柔情似水。他腳腕上的金鈴清越作響,隨著他的腳步越響越急,幾乎要勾得人探手抓住他的腳踝,然後一把撕去那豔紅的飄飛裙擺。
但沒有一個人敢伸手去抓他。
楚腰步到階下,柔若無骨地拜於為首的金袍異種腳下,他仰起頭,兩隻眼眸裡盛的是渴候三秋一般的水光。
“大人。”楚腰把這兩個字念得百轉千回、柔腸百結、深情如許,一如最虔誠的教徒終於有幸得見了自己久久愛慕的神靈。
這場春情宴的主人,窮奇,他終於露面了。
隨著主人和賓客們挨個到齊,春情宴也無聲地宣告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