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的修為究竟是……”洛九江有點探究意味地看著楚腰,他的神識罩在楚腰身上, 確保洞察他面上每一塊肌肉的微小表情, 預防楚腰因為這個問題而感到冒犯。
楚腰面對他的時候神色已經鬆弛了一些。他不在有意無意地和洛九江拉開一段距離, 更不再用那種前面一律的笑容敷衍洛九江。
這或許是那幾個死在洛九江刀下銀麵人的功勞,順便一提, 洛九江始終想對他們表示感謝,為了他們替楚腰練劍過程中做出的貢獻。
關於自己修為的問題,楚腰倒是不避諱回答。從他的生活狀況來看, 這幾乎是一種常識, 說出常識不是一種侮辱, 反而是對此不瞭解的洛九江會顯得有點奇怪。
“我修的是爐鼎功法。”楚腰平靜地說。
他等了一會兒,沒能等來洛九江的回複, 偏頭一看, 正瞧見洛九江皺著眉頭出神。
楚腰周旋在各色男人身邊已經有十餘個年頭, 心思早就生出玲瓏七竅, 看別人表情琢磨對方心思的功夫或許比那些人的親生母親還要純熟。他沉吟一下,試探性道:“你是不知道什麼是爐鼎嗎?”
洛九江……洛九江確實不怎麼清楚。
爐鼎這種存在, 在他此前的生活中痕跡幾近於無。
他的長輩幾乎從未提及過爐鼎, 師父枕霜流又顯然不覺得爐鼎要當成一件什麼事特意給他說, 公儀竹之前親自杜絕以爐鼎之身修煉的存在, 青龍界簡直是三千世界裡最幹淨的存在。
總而言之, 洛九江對“爐鼎”這個概念有點燈下黑。
他大概明白爐鼎是什麼意思,但對於他們在過往歷史中承受的一切苦難、對於他們內部的生存方式和狀態,他都一概不知。
“爐鼎指的就是我們這樣的存在。”楚腰輕描淡寫地說出這句話, 洛九江注意到他甚至不曾把自己定性為“人”。
“我們內部之間也有品級之分,各類爐鼎亦有花名,所謂之‘垂絲桃杏半口酒,酩酊香茶一壺煙。若得飛雪千片落,似水柔情是歸元’。”
“低階爐鼎,也就是本身修為層級有限制,修為很難上漲,又不容易被人採補的爐鼎常以花名代指,例如魏紫姚黃木芙蓉,寓意和花卉一般隨處可見,隨手可摘,輕賤短命,不值一提罷了。”
“品級再稍高一些的爐鼎,大概要用茶名指代,寓意這樣的爐鼎生得神清骨淨,品之令人口齒生香。其中也分碧螺春、鐵觀音、廬山雲霧諸類,如何評定裡面自有講究。”
“至於剩下的那兩類爐鼎就是一流和極品的區別,分別用自然現象和五行之中最純粹的元素代指。像是‘寒江雪’、‘西湖雨’也如同‘三千弱水’、‘息壤之土’。這便是說,爐鼎之身生成這個地步,那就是上天賜予人類的饋贈了。”
訴說這些爐鼎之間通傳的知識時,楚腰的神情全程都相當平靜,他從小到大一直都被灌輸類似的觀念,幾乎已經天然地把自己當做某種要給人類享用的“天材地寶”一樣看待,絲毫也意識不到這寥寥數語之中暗藏的可怕之處。
但在洛九江聽來,他說的每一句話都如同一把刀,刀尖統統指向楚腰自己的要害之處。
而楚腰已經對這些來者不善的尖刀視若罔聞,對他而言,時刻被轄制、被約束、被刀刃逼入血肉才是人生常態。
“關於功法問題,我們修煉的功法也都是爐鼎專用的功法。像是我,我修煉的那門功法就叫做《遣美訣》。”
說到這裡,楚腰稍稍停頓,他沖著洛九江微微一笑,反問道:“這個問題,你們外來修士應該比我們更清楚吧。”
“啊?”洛九江不明白他的意思,他奇道:“是我們更清楚嗎?”
“是啊。”楚腰輕言細語地跟洛九江說話,只是他縱然做出再溫順、再馴服的模樣,仍然無法掩飾眼底那絲清晰的渴望。
他問洛九江:“靈力滋養經脈的感覺……就和我殺那個人的時候感覺是一樣的嗎?”
楚腰指的是洛九江把刀鞘抵在他背心,將靈氣遊走過他四肢百骸,最終凝在劍鋒上那時候的事。
洛九江何等冰雪聰明,一聽楚腰的問題就反應過來:原來爐鼎所修的功法,根本就不能讓靈氣灌入靜脈?
那修這功法有個錘子用!
“用來給人採補,用來使我們更嬌弱,更美麗。”楚腰冷靜到近乎冷淡地回答道。
“靈氣聚集在丹田,行房時恰好便於採補,更能讓客人收獲極樂。靈氣儲藏在我們的面板血肉,能讓我們容光煥發,肌膚嬌嫩柔軟,更容易留下痕跡,也更容易癒合。”
說到這裡時,楚腰像是想起了什麼,抬起手來撫著自己的唇角淡淡一笑。
他這半邊臉之前被那修士掄過一記耳光,然而如今肌膚晶瑩如玉,嘴唇紅豔飽滿,一點受傷的痕跡也沒有留下來。
當然,換了個真正的金丹修士,同樣的傷口也能這麼快地癒合。可是修士和爐鼎癒合的原理完全就是兩回事。
洛九江看著楚腰半張如圭如璧的面孔,突然理解了他對於自己的認知怎麼會那樣離譜。
爐鼎已經有了爐鼎自己的功法、自己的群體分類、自己的內部生存方式……盡管身體確實還屬於人類,但從認知或者文化上來看,他們幾乎已經是衍生出的另一個新種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