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霜流!”公儀竹也輕喝一聲,劈手攥住枕霜流的手腕,“我連滄江之死都從沒向你過問,如今是當真到了緊要關頭——這代青龍並無子息,已經行將就木,垂垂可危矣,你想想這代表什麼?”
如果這三方聯盟已經膽敢對曾經的霸主睚眥露出獠牙,那剩下的九族四象,還有哪個值得他們忌憚?
是青龍書院裡馬上就要作古、而且還沒有下一代來傳承的老青龍,還是萬年以來一直被釘在原地,不能離開朱雀宮一步,每兩百年就得被迫涅槃一次的朱雀?
四象志宏僅剩的白虎從來態度曖昧,忠奸不明,從當初七日宴開始,態度始終黏黏糊糊,一當糨糊就是上萬年。
失蹤的霸下多半是死了,就是還在哪個地方茍延殘喘,也沒人能指望上他突然從某處犄角旮旯裡蹦出來。
至於嘲風……不說也罷。
而區區的囚牛、被重創過的椒圖和身為人類的枕霜流就如螳臂當車,在馬上就要彙成滾滾濁流的大勢面前顯得那樣單薄無力。
事態已經緊迫若此,也難怪公儀竹如此焦急。
“先放開你的爪子。”枕霜流把這話說得一字一頓,眼中如鬼火般閃爍的寒光幾乎要化為實質。
直到公儀竹鬆手,枕霜流才冰冷道:“我說我不知道,那就是真的不知道。千年之前靈蛇被玄武生生切割分離,從此玄武龜蛇兩分,雲泥之別。靈蛇既是沾了一絲道源的矛,又是要學會忠心擋槍的盾……靈蛇主不過是有名無實的一把刀罷了。真論地位,你以為我比怒子好上多少?”
“……”關於這件事,公儀竹此前也有所感覺,但聽枕霜流如此坦白直接的道來,依然覺得有些心驚。他喃喃道:“竟然生生把半體分離,讓靈蛇唯有寄居存活,神龜玄武究竟在想什麼?”
枕霜流陰鬱地看他一眼,腕間小蛇不知何時探出頭來:“好問題,為了這件事,我自幼便家破人亡,一路上死生師友。你這個問題,我比你早疑惑五百多年。”
“滾回去給青龍做臨終慰問吧。”枕霜流顯然是被公儀竹方才的舉動激怒,言語如同毒液一般流瀉而出,“運氣好的話,能來得及給那老閹貨在床前磕上八個孝子賢孫頭,順順當當地繼承一筆道源縮回洞裡窩著。”
見枕霜流站起身來,連眼風都不透給自己半個,只徑自朝著殿門外走去,公儀竹忙叫住他:“你要去哪兒?”
“睚眥界。”枕霜流臉色晦暗不明,“你只管回去把青龍界守成一隻鐵桶,朱雀那麼多年都沒被撕了,顯然是有保命的老底,我小家小業隨便跑了,他們想找我得先花個百八十年——要是我們三個最大的目標都滑不丟手,那你猜他們對付了睚眥以後,沖誰下手最方便?”
說到這裡,枕霜流緩緩回頭,對公儀竹露出一個鮮明的譏笑:“你還是老樣子,任憑嘴上說得天花亂墜,可畢竟不是自己的徒弟,半點也不知道心疼啊。”
公儀竹聞言,瞳孔登時縮成了細細的兩粒。
見他這僵住的模樣,枕霜流冷哼一聲,轉過身去對白練做了個手勢,只把公儀竹孤零零地扔在了背後。
“睚眥一向性格古怪傲慢,恐怕寧可死了,也不會輕易領人的援手之情。”
不知道是告誡、關懷還是辯解,公儀竹對著枕霜流背影叮囑道:“你需得當心。”
枕霜流仰頭大笑,那笑聲裡的孤注一擲之意被威逼到了極致,竟然還多添了幾分自得的矜傲之意。
他反問公儀竹道:“普天之下,比起性格古怪,我論第一,睚眥也配稱第二嗎?”
“你留著那一肚子廢話,等著拿去安慰睚眥吧。”
他從鼻腔裡哼出一聲不屑一顧的笑聲尾音,長袍下擺如波浪般翻卷一回,就這樣大步流星,颯踏而迅疾地離開了正殿。
這時,從枕霜流想到洛九江或許會有危險,到他決定立時動身,時間尚才過去了不到一盞茶。
公儀竹目送著他那義無反顧的背影,恍然之間竟彷彿看出了形似滄江的瀟灑。
在這一刻,在幾百年後的今天,他突然理解了少年時的卻滄江。
可終究已經是幾百年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