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千嶺不太聽得明白封雪的形容,但他安靜地微笑著,坦然接受了對方的一切褒獎。
“……其實並不是誇你。”封雪無力道。
在第二天的上午,朱雀使者終於抵達了青龍界。
對於青龍書院來說,朱雀使的來訪也很突然——訊息在昨天才剛剛收到,今天就要迎接一隊使者,而他們將要前去聖地的人選至今還沒有下落。
但書院院風一向寬宏隨和,就連還未選出使者這件事裡,也顯出不同流俗的鎮定從容來。面對朱雀使的造訪,書院決定用全院學子相迎。
於是寒千嶺邁入院門的第一步,就徹底陷入了人民的汪洋之中。
寒千嶺:“……”
即使他萬般設想做盡,也沒料到青龍書院竟然還有這種迎接方式。
平心而論,青龍學子們即使傾巢而出,也並不顯得雜亂無章,反而有種十分沉著的整齊之感。他們彼此之間在前一晚就打好了商量,由大門到夾道,從符峰邊到湖水旁,每一處使者的必經之路上,都站著學子們均勻的青袍身影,而其中絕無一處會顯得擁堵。
由於書院求學之風濃厚,寒千嶺這一隊人也同樣被請教了許多問題。雖然學子們已經自行分成組別,提問過程順序景然,不會一窩蜂的叫嚷,但十個人回答千百人的問題,這件事本來就很折磨人。
寒千嶺果斷地在第三次回答的空隙中結束了這種煎熬。他主動地對書院學子丟擲了一個問題:“我亦有一事想要請教各位——敢問世間萬物萬法,已何為最難?又以何為最易?”
“……”
這不是一個易於回答的問題,因為它並沒有一個標準的答案。誰的說法都可以是對的,卻難有一個說法能讓所有人認可。
人潮之中,低聲討論的聲音沙沙地連成一片,偶爾還有幾處不和諧地爭執音調響起。朱雀使者們長長吐出一口氣來,面上露出兩份劫後餘生的慶幸,還有對寒千嶺高深的四兩撥千斤之術的佩服。
眼看滿書院都為他的一個問題所調動,寒千嶺面上卻並無得色。他並不關心這個問題的答案究竟是什麼,他只是想得到一個機會能夠心無旁騖地放開神識,好來搜尋那個記憶裡的人——
湖岸旁遙遙傳來一聲長笑。
有人點水踏波,分人潮而來,墨色衣擺在風中颯颯作響。他聲音中帶著些許動人笑意,混合著少年清朗嗓音,便成為了世上最美妙的韻律:“依某所見,世上最難之事,不過負君一片情深。”
寒千嶺猛然轉過身去!
“那最易呢?”他聲音不重,目光已經因為激動而微微地發著顫。
“最易嘛……”眨眼之間,那人已經渡湖而來,書院學子自發自覺地為他讓開一條路,讓他能直視朱雀使者,不必額外繞過任何一個障礙。
他走到了寒千嶺的身邊。
他抬手握住了寒千嶺的手。
“最易之事……便是與君對面相思。”
除了洛九江,能這樣牽動寒千嶺的情緒,能毫無顧忌地握住寒千嶺的手之人,還會有誰?
只有洛九江。
他手臂微微用力,寒千嶺便順著他的力道傾身過去。他們的肩膀親密地碰撞一下,默契如在七島之上的無數次。
他們已經許久未見,卻彷彿昨日才剛剛別離。
在掌心相貼,溫度相抵的瞬間,比體溫更加熾熱的思念和記憶就從心頭升起,漫漫地覆過兩人的胸膛,讓他們的視線膠著在一塊兒,誰也捨不得分開。
“九江……”寒千嶺安適地念著這個名字,彷彿吐出這兩個字就已經是人生中的至高享受。他神情晏然,活像一隻被正被用適宜力道搔著下巴的虎皮貓。
“千嶺。”洛九江也低笑著唸了一遍對方的名字,很快就道:“來,我們先走。”
他們手牽著手,腳尖齊齊點過碧色的水波。還是和過去的無數歲月一樣,只要一個眼神,他們就能明瞭彼此想要抵達的方向,其間連一度角的誤差也不會有。
在他們二人短短交談的工夫裡,滿書院的學子彷彿都呆了、傻了、昏倒了,他們緊盯著這一藍一黑兩個身影,說不出半個字,發不出一聲雜音,連呼吸聲都忍不住放輕了。
直到這兩抹再般配和諧沒有的顏色一起騰空而去,直到他們都已經飄至湖心,朱雀界的使者先叫嚷起來:“我們的領隊!”他們迷茫而憤怒:“這是什麼妖術,你們把我們的正使帶到什麼地方!”
然而書院學子的聲音比他們更大。
這聲音從人群中傳出來,先是一兩聲,再是千百聲,最後所有學子如山如海般的歡呼雷動,把朱雀使者們的聲音徹底淹沒在這雀躍的音浪之中,他們只反複高喝著兩個字眼:“洛郎!洛郎!洛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