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院風景原本就清雅如畫,眼下再有兩人相見時的濾鏡加成, 就更是優美得如同仙境一般。
洛九江已經在書院中落腳了大半個月, 以他這種向來閑不住的性格, 早把整個書院琢磨熟了。此時他拉著千嶺的手,一同縱身飄過湖面, 甚至都不必細想,隨便往哪個方向都能找出七八個棲身的地方。
他選定了一片落英繽紛的桃花林。
如此時節,一般的桃花早就謝了, 不過這片桃林正處在山坡之上。山上溫度比平原來得低, 故而桃花也開得要較普通花朵晚上一些。
此時正是漫山桃花盛放的好光景, 而且此處雖然偏僻,卻又不失秀美景色, 他們兩人並肩坐在山坡上朝下望去, 除卻一半波光粼粼, 上載幾葉小巧扁舟的少陽湖水, 還能賞到一片幽靜而挺拔的竹林。
在整個“找到山坡,確定地點, 兩個人並著肩坐下”這一套流程裡, 洛九江一直扣著寒千嶺的手, 不曾有半刻放開。
被他執手的寒千嶺不是他夜半幽夢中寄託著思念的幻影, 也不再是地宮幻境裡被掌中花種編製出的甜蜜謊言。眼前的這一個少年溫暖, 清雅,臉上還帶著初春泉水一樣的笑意,顯然正是他的千嶺無疑。
寒千嶺的眼一眨也不眨地凝視著洛九江, 目光中是從沒有外人見過的柔和。微風吹過,粉色的桃花瓣就落在他的發上、襟上,為他蒙上一層桃紅色的氣息。他身體微微向後傾倚,渾身的肌肉都是放鬆的,像是昭示著他整個人都對洛九江完全敞開。
而若反觀另一邊的洛九江,這鬆弛的姿態也是一模一樣。
“你沒有什麼想對我說?”寒千嶺笑著問。
當然有,洛九江有那麼多話想問,有那麼多話要說。他想問千嶺破界而去後過得好不好,當初為什麼會變成一條龍。那聖地是個什麼地方,怎麼千嶺一下就成為了朱雀界的出使使者……可這一切答案在與對方掌心相貼的瞬間便全無意義。此時此刻,全天下間好像只剩下他們彼此熨帖交握時所傳遞的溫度。
一時之間,兩個人所有的感官彷彿都聚集在那隻交握的手上,聚集在對方修長的手指、略薄的手掌、溫熱的掌心,因為觸碰到彼此的存在,他們的心跳聲又快又重,幾乎將要沖破胸腔。
洛九江沒有話要問了,過去發生的一切,不過是他和千嶺暫時地別離,又重新相聚。他們再一次見到了對方,把此前被命運強行撕扯開,而變得鮮血淋漓的命軌重拼在一塊兒,時間能沒讓他們的再見生出任何隔閡,此前因為彼此分離而生出的斷茬,茬口也還依舊新鮮。
如今他們握著彼此的手,生命就被完整拼合。他們再次擁有彼此,最大的缺憾就此圓滿。
他找回了千嶺,千嶺找到了他。
洛九江抬起手來輕輕地觸碰了寒千嶺的臉頰,喟嘆道:“你那個時候,渾身都是血……我第一次聽到你的痛呼。”
“聽起來很疼嗎?我沒有印象了。”寒千嶺微微一笑,解開自己的領口,那裡有一顆被他拿自己的頭發懸在胸口的木頭圓珠,“我所有的記憶,就是醒來時還握著這顆佛珠。”
“我要問你呢,九江,連枕先生都沒能找到你,秘境碎裂以後,你一直都在什麼地方?”
洛九江也笑:“一個雪白的天地……你目光所及之處,全都是茫茫白雪,千裡冰封也不過如此。灰天雪地硃砂紅,那裡的景色美得很悲壯。”
兩人四目相對,誰都沒有揭穿對方淺顯而善意的謊言。片刻之後,洛九江一邊笑一邊搖頭,把額頭抵在寒千嶺的肩膀上:“我沒有騙你,那裡的景色確實有種肅殺之美,只是人心不怎麼樣——我總有一天要把始作俑者從高臺上拽下來,讓他還盡當初的每一樁血和罪。”
那聲音因為出口不久便撞上寒千嶺的胸膛而顯得略微發悶,但卻不妨礙其中的凜然殺意能被人辨得分明。
“嗯,一起。”寒千嶺平靜地說。
下一刻,他也把自己的腦袋埋進洛九江的頸窩,每吐出一個字所噴出的溫熱氣流都盡數傾瀉在洛九江耳根後的面板上。
“我記得化龍時的每一個片段,真的很疼,比傳承記憶裡還要疼,那一把盈溢粉直接把我催生到了金丹。”寒千嶺喃喃道:“我剛醒過來時,身上好像還殘餘著那些疼痛……然後我張開手,就看到了它。”
寒千嶺握著洛九江的手,引著他觸控了自己胸前的那顆佛珠。
“那一刻所有苦痛都離我而去了。剩下的一切只有我要找到你,僅此而已。”
“千嶺……”洛九江呼吸一顫,聲音都有些隱隱發啞。
此刻他們距離不足咫尺,肩頸上相抵著對方的溫度,面板上滾落彼此的呼吸,只要一個側頭,就能深深地望進魂縈夢繞之人的眼底。
兩個少年,一般的年輕氣盛,同樣的血氣方剛,沒人說得清楚是哪一眼,哪一刻,哪一道呼吸發出的訊號,他們自然而然地靠近,而後雙唇相貼。
這股熱情來勢洶洶,激烈而澎湃,然而它的起源卻平靜又自然,只是起乎於心,發乎於情,想要貼近彼此而已。
要把我的氣息變成你的氣息,把你的感情變成我的感情,把兩個人的期望和愛,變成我們共同的部分。
少年竹馬,感情熱烈得像一團最熾灼的火,一起相思恨不得為之焚盡一切,眼中除了彼此再盛不下他物,就連整個世界也只是虛化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