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是瞬間,洛九江就又感受到了那痛徹肺腑的離別滋味。
無論生離還是死別, 他再不會允許自己眼前再出現這樣的場景。洛九江眼神一厲, 連著刀鞘將腰間長刀反拔而出, 清明的音殺之勁於此同時沖口而出:“回神放手——”
在那半是封雪,半是異獸的女孩掐在小刃脖子上的手掌微微一鬆之際, 洛九江斜身一晃便欺近兩人,他左手在小刃背上用足了巧勁兒一掙,隨手把小刃從那隻手掌中解救出來, 拋在不遠處的松軟雪堆裡。
而與此同時, 他的右手握住自己刀鞘, 刀柄狠狠撞上封雪已經異化的一側琵琶骨,這一著毫不留力, 竟硬生生把似獸非獸的封雪連著腕上兩個沉重石鎖一同甩擊上她背後石壁!
封雪喉頭登時湧上一聲痛苦嘶叫。
“噤聲!”洛九江卻先一步厲聲喝道, 他手中刀花一轉, 整條刀鞘都壓上了封雪的脖子, 右腳看也不看便一跺一踢挑起左邊那個沉重石鎖,眨眼間就用本來也不長的石鎖鏈條圍著封雪綁了一圈。
眼見封雪奮力掙紮, 洛九江又飛速把右邊石鎖也在封雪身上纏了一道, 確認她確實已被這重量壓製得動彈不得, 這才沉聲道:“安靜, 冷靜, 別忘了你不是異獸,你是封雪。”
在這一刻,他的目光停留在封雪面上, 記憶卻好像穿過此方世界,停留在了半個月前的秘境之中。他眼底映出的是一個青面獠牙的異獸影子,心裡卻滿滿地盛住了一隻騰空而起的藍色長龍。
“別怕。”洛九江怔怔地紅了眼眶,“你是不是疼得厲害?”
正在人形和異獸形態之間掙紮的封雪當然沒法洛九江,還是他背後剛從半昏迷狀態中緩過神來的小刃尖叫了一聲“姐姐”,猛然越過了洛九江,撲到被轄制的封雪身上。
過去和現在又一次在洛九江的眼底重合,只是少女抱住了面目猙獰的異獸,而他卻沒能觸碰到飛龍。洛九江自嘲般笑了一聲,向後退了幾步,將自己的後背抵在岩石洞壁上。
他慢慢閉上眼睛,翹起唇角,語氣溫柔,好像正對著虛空中某個注視著自己的存在,對著某段難以割捨的過去說話:“噓,別害怕,我陪著你呢,不要飛走,也不要認不出我,讓我給你唱一首歌。”
最柔緩的曲調和足以撫慰人心的溫和,都被洛九江巧妙又高明地揉進了這一支音殺小調裡。
此時的音殺已經不是與他人對峙時破局的利器,它被洛九江輕柔地哼出,每個小節都帶著和煦的愉悅之意。洛九江剛剛養回一點的靈氣都在這曲音殺中流水般洩去,經脈又一次刀割般生疼,但彷彿怕驚嚇到什麼一樣,他的神情反而變得更加柔軟。
躁動的封雪漸漸安靜下來,伏在封雪懷中的小刃也回過頭來看著洛九江。
少年哼唱的是一隻月下小調,它贊揚如水夜色裡的皎潔圓月,講海浪像呼吸一般起伏著親吻沙灘,歌唱著姑娘總要遇到一個眼睛裡映著海色的男孩子,他們一起在海潮聲裡跳舞,腳下踩著繽紛的美麗貝殼……
當曲子接近尾聲的時候,封雪已經沉沉地睡去。她銳利的爪子正一點點縮成潔白的手指,森白的牙齒也漸漸褪去尖銳的模樣。
洛九江能感覺到小刃走到了自己面前,他在心底嘆了口氣,睜開雙眼:“小刃姑娘?”
要是一般人這時候可能會客套兩句“麻煩道友”、“多謝道友援手”,最不濟也要慚愧一聲“未料到竟讓道友看到如此場面”……但小刃確實不是一般人。
她盯著洛九江看了又看,直看到洛九江幾乎以為她要拔劍而起的時候,她才緩緩沖著他張開手掌,遞給了洛九江一把白鹽。
洛九江愣了一愣,試探道:“送我的?”
小刃點頭:“你幫了忙。”
“多謝姑娘。”洛九江瞬間明白過來,之前封雪曾要小刃給他一點鹽做佐味之用,小刃可能誤以為他很需要白鹽……或者幹脆以為他此次拜訪是來討鹽的。
想通的一刻,洛九江哭笑不得,又憐小刃頭腦不清,便客客氣氣道:“小刃姑娘受沒受傷?你先坐下吧。不知封雪姑娘……你姐姐的事,能不能和我說一說呢?”
此地鮮少人煙,在封雪入住後幹脆就成了眾口相傳的禁地。也許正因如此,封雪並沒有囑咐小刃保密的意識,小刃沒有露出警惕的神色,她只是看著洛九江,不明白對方想讓自己說些什麼。
“你姐姐經常變成異獸,就像今天這樣嗎?”怕小刃不理解自己的意思,洛九江還做了個手勢輔助。
小刃明白了。
“已經很久了,這次比預料中的長。”說到這裡,即使神色冷淡如小刃,也不免微皺眉頭:“姐姐讓你七天後來,原本是想避開這種情況的。”
原來如此。洛九江吐出一口長氣,他在跨出封雪的地盤,驟被追殺時,確實懷疑過封雪是不是有意“考驗”,但從現在的情況看來,封雪真的只是想躲開這份“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