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當關於小刃的絕情緝傳遍整個死地時,謝春殘確實積極主動的上前參與了一回。在他的回憶裡, 那是一場全死地都動員起來的狂歡——不為別的, 只為封刃人頭的懸賞乃是一道赦免令。
拿到這塊令牌的人, 就可以擁有離開這片死地的權利。
據謝春殘所說,當時死地中的所有人都對此趨之若鶩, 在這片將弱肉強食這一法則發展到極致的土地上,沒人需要思考追殺一個未滿築基的少女是否正義——因為他們在遵循“天理”。
追殺也是一門需要動腦子的技術活,至少那些一窩蜂跟著零散線索跑的人連小刃的一根頭發都沒撿著, 而已經精疲力竭、負傷累累的小刃則被謝春殘撞了個正好。
按理來說小刃幾乎無法逃出眾人的追捕, 奈何她身邊有封雪這個近乎作弊的殺器。封雪一直在和小刃調換位置, 利用別人不敢傷及自己這條優勢周旋出一條活路,又憑著小刃的腦袋只有一顆, 獎勵無法被共享, 只能拿來獨吞這一點挑撥起三四次內鬥, 這才沒讓小刃被那群眼睛都紅了的捕獵者活撕了。
然而她們一直用來拖延時間的這兩個方法對謝春殘來說都不管用。
因為謝春殘單槍匹馬, 沒給她們留下任何挑撥的餘地,也不需要提防“隊友”突然變臉甩鍋。他做了個陷阱把封雪直接困住, 將原本恨不得粘成一團的兩人一分為二, 保證不傷及封雪一根毫毛, 卻直接把小刃逼到最嚴酷的境地。
“我困住封雪的網子是用霜樹皮搓的。”謝春殘隨手敲了敲身旁的樹幹, “你應該體會過這種樹皮的堅韌程度, 一般的煉氣修士就是死在裡面也弄不開這東西,何況封雪手中連兵刃也沒有一把,她應該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我把小刃射死才是。”
“……如此喪盡天良的想法, 謝兄就不必如實和小弟吐露了。”洛九江無奈道,“作為一個良心猶在的正常人,我難免會忍不住替天行道,出手毆打謝兄。”
“我只是想告訴你我那一刻受到的震撼。”謝春殘語氣凝重,顯然即使這件事已經過去了這麼久,他依然對此難以忘懷,“我沒料到封雪竟然能徒手把那張網子撕開,飛身撲到封刃身上,替她擋下了那一箭。”
說到這裡,已經身為築基修士的謝春殘運足了勁力在樹皮上狠狠一抓,下一刻他亮給洛九江看他剮下的些微木屑和斷了一塊的指甲:“她當時還只有煉氣三層……簡直是把生孩子的力氣都使出來了。”
“我之前一直以為她這種上界來的大小姐,應該只是把封刃當成一柄劍,一把刀,一個彰顯地位的跟班,一名可有可無的下屬……我沒想過,她竟然真是把封刃當成了她願意拿命換的妹妹。”
小刃不是一個跟在別人身後的傀儡,而他自己才是那條懦弱的、搖尾乞憐又不擇手段的狗。
謝春殘神色怔怔,似乎是又回憶起了自己那一刻的心情:“一模一樣的姿勢……為了保護姐姐,我母親就是這樣死的。”
然而在多年之後,在不可逆轉的時光裡,曾經的受害者竟然與加害人做了位置調換。當年他在一片血泊裡目睹的場景,竟然還要居高臨下地站在枝頭再看一遍。
“我曾經以為我除了報仇的念頭外已經一無所有,但直到那一刻我才醒悟過來……比起複仇,我的家人恐怕更不想看到我變成這副樣子,他們一定更願意讓我做一個人。”
“謝某還不是一無所有,至少胸膛裡還跳動著一顆人心。”
謝春殘的連珠箭一向是他的得意之筆,當時封雪受傷行動不便,封刃早就是強弩之末,只要他手指一鬆,一箭射出,登時就能摘了封刃的項上人頭去。
可他放下了弓。
在那一刻他甚至沒想過上一個打劫了封雪幹糧之人的最後下場,他只是跳下了樹,掏出了自己的全部傷藥遞給一臉戒備的封雪。
然後他轉過身來,把後背留給了封雪封刃,那雪白修長的羽箭轉而指向了向此處隘口追來的修士。
“收拾好了就跑。”謝春殘果斷道,“我會替你們守到守不住為止。之前那一箭的冒犯,謝某拿命還!”
………
這個故事講到這裡,怎麼聽都是一個誤入歧途的少年迷途知返的故事,沒準還有契機讓他們三個結成一隻隊伍,能夠互相托付彼此的後背。
洛九江聽得入神,他見謝春殘停下不講,還開口催促道:“謝兄為何不往下說了?照這麼看,謝兄和封雪姑娘的關系本不應該這麼差才是啊?”
謝春殘冷笑了兩聲:“那你是不知道接下來發生了什麼事……封雪她朝中有人好辦事,僅僅再逃了半個時辰不到,上面突然就傳下訊息說對小刃的追殺令取消了,倒是謝某因為瞎逞英雄犯了眾怒,觸碰到了此地一點滅絕人性的潛在規矩,雖然沒被吊到那根木頭杆子上活剮了,但接下來整整半年時間都被人追殺得像兔子一樣!”
洛九江:“……”
謝春殘一提起這事簡直滿腹怨氣:“我之前做得的確太過分了,若是要求她們感謝我那是我不要臉,雖然我們曾並肩戰鬥一回,但那也是形勢所迫,她們想要殺我正常,我非常理解,她們直接約戰就是,我也不會不答應。”
“但至少在她們路過圍觀我被一群混賬追殺得上躥下跳之際,封刃別扔出那把劍擲我背心、在我被人拿陷阱拌住的時候,封刃不要急哄哄過來往我臉上鏟土,在我好不容易有空喘息片刻吃口幹糧的時候,封刃別爬到我頭頂的樹梢上往下灑毒草……”
洛九江:“……”
他連忙道:“謝兄你之前就說過了,小刃姑娘是個認死理的人。”她腦子被人動過手腳,沒準直到現在都認為謝春殘是她們的敵人。她可能只記得謝春殘射向封雪的那一箭,而無法理解謝春殘轉頭守住隘口的舉動代表著什麼。
“我當然知道。”謝春殘恨恨道,“如果不是因為這個,你以為我不會逼著封刃把我一筒箭都吃下去?”
“等我從那種被眾人追殺的日子中擺脫出來時,已經是半年之後。那時候我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