穩婆早已就位,在馮府住了近半個月。而對於李氏的穩婆是馮元派德冒去找的這事,馮佟氏頗有微詞。
“奶孃,老爺越過我插手,端的是不給我留一點臉面了。”馮佟氏在氣憤之餘,隱隱猜到他這是防備著自個兒,不禁又是傷心又是難過,還有些不忿。
宋嬤嬤臉上也現出些糾結,深覺老爺這事辦得太差,後宅之事全憑太太做主,誰家都是如此,哪有大老爺們管接生一事的,老爺將太太這麼架空,下人該怎麼想,又給李氏長了多少臉?
馮佟氏越想越牙酸,滿打滿算,闔府誰都沒有她難受,丈夫將又得子嗣,可孩子卻不是她生的。她也不想為李氏忙頭忙尾,可眼睜睜看著老爺去操心費神,心又不平。彷彿有把斧子將她從身體中劈開,左右都不對勁,難受得不行。再一想到老爺插手的目的,登時不服起來。
“哼,這防我跟防賊似的,以為我就沒法子了?汴京穩婆叫得上號的也就那些,老爺請得是誰啊?”
太太意味深長的眼神,宋嬤嬤根本沒察覺到,想到李姨娘的待遇,她口吻複雜:“一個姓翟,一個姓喬,不知太太記不記得了,這倆人當初還給你接過生呢,汴京頂頂好的了。”
馮佟氏一愣,接著勃然大怒,刷地拍了下桌子,翟喬二人做這行當幾十年,名聲好,活兒俏,京城高官大戶人家的心頭愛。李氏她何德何能,生個庶賤種也配!自己是正房太太,李氏不過一個小姨娘,二人用同樣的穩婆,讓她瞬間倒了胃口,憤憤不平起來:自己這正室根本不值錢!
冷靜了須臾,馮佟氏順著之前的思緒問道:“那喬婆子我記得與我娘倒是有些交情,你看能不能收為己用?”
宋婆婆心咯噔一聲,知道她又打起了生產時做手腳的念頭,面上為難:“此事怕是夠嗆,這些人都是人精,在京城貴人圈裡行走幾十年,最會明哲保身了,這砸招牌的事兒恐怕是不能幹啊。太太,你真的要......那孩子可是個廢人啊,咱們再出手,反而壞事,老奴看不僅打壓不了那李氏,老爺估計都得寒心啊......”
馮佟氏沒說話,她也只是發洩地說說罷了,當初馮元可是警告過她的。為了一個廢物孩子,被休?不划算。況且把握不大,若李氏死了還好說,若沒死,反而得老爺更多憐惜,孩子將來還是能生。不如就讓她生個廢物孩子,惹老爺煩,徹底失寵。
綠鶯的生子過程,並不算順利。
二十九這天夜裡,綠鶯與馮元歇得極早。十月既沒趕上年節,也沒有國宴,光祿寺上下清閒得很,馮元每日傍晚便歸家。冬日嚴寒,沒太多消遣,院子裡也冷得直打抖,賞不了景,綠鶯也不會下棋,屋裡雖有炭火,也不如被窩熨帖,夫妾二人早早進入了夢鄉。
這夜風很大,嗚嗚聲如鬼哭狼嚎,綠鶯一直囫圇著眼兒,根本睡不著。窗上有樹的投影,詭異地搖晃,她睡不著不是因為害怕,畢竟馮元在身邊呢,而是肚子一直稀稀拉拉地疼。因著孩子的特殊性,玄妙曾對她講過孕事,即生產時的要領和過程,她知道此時是宮縮了。
生產的前一個月內,是會提前遇到宮縮情況的,此時是完全可以輕描淡寫地度過去。等到真正生產的日子來到了,那時候的宮縮才是分娩的準確前兆。這場假使宮縮,綠鶯該做的事很簡單——安安穩穩地平躺著,被子蓋好,腳捂好,淺淺呼吸不著急不動氣。
一切都太容易了,正趕上夜裡,被子嚴嚴實實,旁邊一個半摟著她的大暖爐,都不用刻意去做甚麼,生氣更是不用擔心,靜得只聞身旁的呼吸聲,連個可生氣的物件都找不到。綠鶯慶幸,老實地瞪著頭頂,雖然只能看見黑暗中的虛無。
她睡不著了,肚子一陣一陣地疼,不算嚴重,肚子像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攥住,發緊發皺地那種疼。但還好,只是一下一下的,一會緊一會松,許久才疼一下,算是能輕鬆忍耐。
黑暗中總會讓人頭腦更加清醒,思路更加清晰,一直被她忽視的一件事這時候被隱約想起來。其實也不是忽視,只是前期還有時間惦記,近期經歷的太多,才沒餘力去思索。還是關於孩子的事。
當初中毒後,玄妙說這孩子極有可能是個身體不足的。綠鶯曾設想過,是盲啞聾瘸也好,是個痴兒也罷,她都不會放棄。她認為其他還好,只有眼盲才最可怕,所以還打算用紙摞漿糊做成硬紙板,剪成字去教他。可她只想到自己會對孩子不拋棄不放棄,可馮元呢?
是逃避也好,是菱兒對她的打擊佔據了她所有的精力也罷,總之她已經好幾個月不去想馮元會對這個孩子如何了。當此時面臨宮縮,與生產之日越來越近的情況下,在這個夜深人寂靜的黑暗深處,她才清楚地知道,已經迫在眉睫了。不容逃避、不容軟弱。
那道呼吸持重穩健,是綠鶯的避風港。她忍不住將自己當做馮元,在他的立場上去想:若孩子是個殘廢,他會如何,是倍加疼愛,還是讓其自生自滅,亦或是生生扼止其存活於眼皮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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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了一會就放棄了,她猜不透,猜不透馮元的想法。人們總說要站在對方的角度去想問題,她可以當春巧,可以當秋雲,可以站在她們的位置上去思考,可馮元不行。他與她出身不同,經歷不同,地位不同,就算她使勁兒去換位思考,也達不到,她發現自己沒法當成馮元。
即便忽略掉那些出身、閱歷和地位,光是男跟女這一點,就太不一樣了。綠鶯深覺,男人跟女人,完全來自兩個世界,永遠也不在一條直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