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狂風掀起一道水柱,飛昇幾十丈直要連著天際,打著旋兒狂飛亂舞,如炸藥炮彈投入水中。莫說這滄海一粟的人命船隻,便是此時屹立一座池城,也要瞬間化為齏粉。
大船的甲板不時被海浪拍上來一堆死魚碎蝦,遠處的海面張開大口,十餘隻小船依次被吞沒,連個嗚呼聲都沒留下。史奮目含悲憫地掃了眼遠處的修羅地獄,又低頭看了眼腳下將要沒膝的海水,艱難地摸索著回到了船艙。
端正好歪倒的書箱,尋出紙筆,他歪著身子於顛簸間,倉促寫下一封遺書:“敬貞一十三年四月十五,載有二百萬石稅糧,由廣夏府四月初五駛往京城的官船祁雲號,於午時末,遭遇暴雨狂風。未時一刻,船艙開始滲水。未時過半,船體淹沒已至半身。目測不至申時,船身便將傾覆。此次天災,人力之所不及,稅糧不保,吾與兩千名運軍命將休矣,奮有負皇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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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將家中老妻子孫想了一瞬,末了終未落於筆下。抹了一把老淚,將這被水滴打溼的宣紙塞入水囊中,史奮揮臂朝海中扔去,以防隨船永沉海底。
未時末,風雨過去,日頭高照,海面風平浪靜。一片靜好中,一隻牛皮水囊於海面上半隱半現,順著西風往汴京漂去。
因著是敬貞初年,本朝才建國不久,國庫又被舊朝揮霍殆盡,國君平日驅使和官員俸祿頗有些緊巴。建朝十三年,提高了幾次捐稅繳納份額,去年已是從十五繳一提到了十二繳一。故而,不算銀兩,今年第一季光稅糧就有二百萬石,比往年多了六七成。
四月初時,接到從江南奉上的奏摺,上頭那銀子數、糧食數,跟星星似的閃花了皇上的眼。他是做夢都能笑醒,端方自省的明主,首次來了回放縱,竟生生連著翻了後宮半個月的牌子,邊翻牌子邊進補。平日掰手指頭數著數的鹿茸也不省著吃了,反正一個月後就有錢了。
孰料,五月時,他直恨不得吐出那些好物,因為那金燦燦的船消失了。難道是外海的異族水匪瞎溜達,突然來了本國近海?那不行啊,雜毛進犯,瞧我□□無人?敬貞大帝是個暴脾氣,錢雖不多,可人多呀,打,派船派兵開水戰!振我國威,驅退外賊。
可是,打水仗,誰也沒這經歷啊。那些黃頭髮紫頭髮藍眼睛碧眼睛的妖怪,說話嘰裡呱啦跟鴨子叫似的,打仗時喊話都沒法溝通,咋打!這要是陸戰,馮元肯定請命,趁著還沒掉牙禿頭髮,能立功便立功,爭取升上幾級,可水戰,他暈船啊。
早朝時,敬貞帝俯視下首,莊嚴問道:眾位愛卿,爾等有何高見,這次戰役派哪位將軍合適啊?
左文右武,他問完話,卻將目光投在了文官那側。早朝規矩,平日是隻許四品往上參與朝事,如今這項,國事體大,在京為官之人,日常輪不上的黃豆芝麻今兒皆有幸被召入殿。左首兩列文官,右首兩列武官。
古往今來,文武數量上本就陰盛陽衰,況且又因本朝太平,正是建朝伊始,戰事殆盡,是大勢所趨也好,皇上猜忌也罷,當初壯年武將釋兵權後全封了文官。有兵權的零星幾個鎮守四方呢,這裡武官只剩下幾個老掉牙駝背的無實權閒散將軍及一些年輕總兵。
故而,今兒這金鑾殿文武百官的排列頗有些好笑,文官那一側,人都立到了殿門處,如排隊買油條般,一個挨著一個,後頭人手裡捏著的朝板緊緊戳著前一個人的後背。另一側,佇列稀稀拉拉如佈陣。
皇上正等著百官自薦或薦他人呢,誰知,有心眼兒的都低頭,只有右側幾個年輕的愣頭青初生牛犢不怕虎,出列請命。馮元的官階,往常是立在隊尾,今兒這後頭一水兒的五六七品,將他藏了個嚴實。這倒成全他,可莫要被點名才好。
皇上望著那些密密麻麻擠著,如同下餃子一般的文官,將他們前後左右掃了個來回,在馮元頭上定了定,又轉向其他幾個人頭上。這些全都是當初幫他打過江山的功臣能人,怎麼愈來愈慫?
雖不是水師,可誰沒有頭一回,至於怕成這樣?
馮元另一側的大人,忽地立出來,開口道:“啟稟皇上,微臣覺得,馮大人可堪大任,想當年驅除韃虜,揚我族威的顯赫事蹟,如今還在街頭巷尾中傳頌,連小兒都以馮大人為標榜,誓要做個國之棟樑呢,此次派他出徵,定會全勝。”
馮元咬牙暗恨,他不是怕死之人,可這明顯送死的事,他不想幹。若是他國水攻,欲侵我國,婦孺皆可拿起麵杖,保家護國人人有責,可這是在水上如履平地的他國水匪,連老巢都不知在哪裡,人數不知幾何,兵器火炮的威力不知比我方猛多少的情形下,他一個暈船的去嘚瑟不是活膩歪了麼。
側過眼,將那賤嘴之人看了個清楚,竟是張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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