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軻,當初與他爭美不成的小人,今兒這是要給他穿小鞋兒來了,端的氣人。
有箭靶子出來了,個別怕死的也不縮頭了,一個個出列舉薦曾經的武義大將軍,如今的右僉都御史——馮大人。
馮元想推辭,可哪好意思說自個兒暈船。
忠勇侯馮生心內也不願兒子冒險,隨著眾人回頭,給兒子了一個眼色。
馮元茅塞頓開,出列道:“啟稟皇上,微臣極願做個先鋒,滅滅那些無恥異賊的威風,可無奈卻時不與我,微臣患有風溼骨痛,陰天疼地抽搐,雨天痛地打滾,有生之年只坐過一回船,便是那回,雙腳潰爛,險些殘廢,這回若......實在怕延誤軍機啊。”
這事也不知真假,皇上不可能將他仍船上試試爛不爛,只能將他視為棄子,再選旁人。
從這日起,滿朝人心惶惶,不可終日。人選還沒選好,竟忽地得了一個不知是喜是悲的訊息。一船孃拾到了一把水囊,將裡頭信函送到順天府衙門衛手中,門衛又給了府尹。如此,早朝上至皇帝、下至百官,顧不上唏噓那兩千號枉死之人,都籲出口氣,太好了,可不用再選人去死了。
漕船傾覆,這事雖不罕見,也不常見,十三年來經歷了四五遭。君臣欣喜完畢後,又恢復往日的謹慎嚴明,交頭接耳中,竟提出了一項大的舉措——開鑿大運河。
死那麼多人,家中父母妻兒要撫卹,需要大筆銀子,還要安撫百姓,莫要因失民心引起暴動。又沉了那麼多金錢米糧,這都是大家的俸祿啊,人人利益相關,積極響應此舉。
兵部開始派人去全國徵工,工部負責水利。南北內陸開通運河,南水北調、改河道、清淤、設沿河水櫃、建船閘,運河共計四道河段連線。工部由二品尚書一位,三品左右侍郎兩位,及若干五品以下官員組成。四道河段須監工四名,工部人手不足,除兩位侍郎,皇上欲從其他部門抽調兩位官員負責另外兩道。
這選的官階還不能低了,好巧不巧,便選了馮元張軻二人。
張軻原本就是文官,他作何想馮元不知,可自個兒端的是如被雷轟,冤死了,這哪跟哪啊,拿矛的去玩水玩泥巴?
鑿運河監工這個活,算是個燙手山芋,不能立馬吃進嘴,且將來吃了也不知甜不甜。始皇修靈渠,雖留下些書冊紀錄,可誰也沒幹過啊,幹好了不知啥好處,幹壞了沒準就是個降職。九品至一品,在四品處是個分水嶺,極難攀爬。這一降了,原來俯視的下官得去哈腰,丟人不說,這個年紀,又沒戰事,哪還有忒多機會往上走了。
這還是往好了說,是三年五載,可這工程浩大的,根本沒個頭,八年十年,二十年,哪輩子能回來都不知道。北方人去南方過活,水土不服,梅雨潮溼,習慣吃食皆不同,馮元活到這個歲數,頭一回犯了難,直想套根繩兒上吊,重新投胎活一回。
從五月末開始,他便將手頭公務交接,從督察院搬去了工部衙門。
術業有專攻,工部一溜能人,郎中、主事執筆描圖,各司其職。四段河道的各自工程,不時需要與其他三道碰個頭,接連首尾,馮元的職責便是與兩位侍郎還有張軻彼此溝通協調,於水利一事上不通也罷。
饒是如此,他仍是在案前擺上兩摞史冊,皇上將差事暈頭暈頭砸他身上,他卻不能破罐破摔,也得操練起來不是。
平日還好,有工部尚書坐鎮,張軻便是再想找茬,也沒法子。可誰知,忽地有一日,八字鬍子的鎮衙之寶便再也來不了了。
就在徵工過半,草擬工程圖紙和建議也在如火如荼,一待計劃完、人到位,便立馬動工時,工部侍郎大人這時卻倒下了。老侍郎苦夏貪涼,與小妾在葡萄架下嬉戲時,中風了。
二品官回家躺著了,還剩兩個三品侍郎,可也不敢管四品的馮元和張軻。一個宮裡有靠山,一個父是侯、岳丈吏部尚書,也只能睜隻眼閉隻眼。
水利參謀一事上張軻對他言語機鋒、膳時挖苦、背地指桑罵槐,連下衙時的車轎也得搶先半步。先時馮元還忍著,後來也生了惱,兩人便算當面撕破了臉,這仇愈積愈深。也幸好過一陣子,四大監工便要動身前往水址處開挖運河,兩人便可徹底相忘於江湖了。
便是因著幾月前的這場破事,如今都七月中旬了,苦熬了一個半月,隔三差五受著那跳蚤張的撩閒,每日要看那勞什子水利古籍,死沉死沉的竹簡,還要看那跟八卦圖陣似的水利圖,頭都要炸了。
明兒便是中元節,上墳祭祖,今兒下衙便早了些,在衙署用完午膳便回了府。
馮元進了正廳,正要與馮佟氏提一提幾月後南下一事,還有府裡將來安置打算,卻見馮安東倒西歪地靠在茶案旁,跟吃了耗子藥似的嘎巴嘴搖頭翻白眼,頓時氣上加氣。
“沒讓你託生在戲班子裡,來了我馮家端的是屈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