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佟氏高聲喊完,見馮元止住步子漸漸轉身,她才接著道:“今兒你故意先提起那兩個丫鬟,想讓我心虛氣短,腰板矮上了一截,你以為再提那外室,我便沒底氣拒絕、便會高高興興認同了、便會替你大開府門迎著你的寶貝愛寵跟金貴庶子進門了?將來是不是也要我退位讓賢,與那狐狸精調換身份,讓我去做那舔她腳丫子的下賤婢女?你我夫妻二十餘載,沒想到你竟對我如此算計。”
她胸脯起伏如風箱,氣得也不喚他的字了,直呼丈夫大名:“馮元,你欺人太甚!”
馮元冷著臉聽她說完,一個字一個字聽到耳裡,心猶如被埋在了雪堆裡,又涼又悽清,想扭頭而去,到底忍了忍木著臉道:“從來不知,我馮元在你心裡竟是這麼個人物,心如海底深,行事一環扣著一環,連最親近之人都玩弄在指掌間,簡直是天下第一大細作!”
頓了頓,他嘆了口氣,自嘲道:“天下第一細作,十國八城六州縣,翩然任我行啊,哈哈哈哈......”話落,便翩然離了這屋子。
下人個個跑了個無影蹤,只餘下宋嬤嬤一人,幹跺腳白著急。她若是馮佟氏的親孃,可非得捶她一頓不可,那夫妻間的情義,便是掃帚掃土掃灰兒,分得散了便把它們聚一堆兒,哪有揚著掃帚胡亂抽的,土灰愈抽愈遠,這不是破罐子破摔麼,等到心隔了八百丈遠,任是天爺祖宗來勸,也聚不到一塊嘍。
“太太,咱們這出身跟地位擺在這呢,那小蹄子有何可懼呢,讓她進來,日日立規矩,還不是由著太太搓圓捏扁。還有那小兒,誰知是不是男丁呢,沒準是個倒黴丫頭片子,即便生個帶把的出來,咱們抱過來養,想怎麼養就怎麼養,好了賴了也與她無關。”
“奶孃,我想不通的是,她怎麼就懷孕了?難道真是狐狸精變的,會妖法不成?”
“萬事無絕對,當初咱們給王氏下了這藥,她不是也懷上了?老奴聽說那避子湯還有不靈的時候呢,更何況這絕子藥了。”
宋嬤嬤還想提提方才之事:“太太啊,方才老奴瞧著老爺倒不似你說的那麼回事......”
“哎,我曉得,奶孃你也知道,今兒我是打算將他留在正房的,可你瞧瞧他,開口閉口就是那綠鶯,我也是氣瘋了,想著我不好過他也別想好過,才朝他胡亂嚷一通的。”
馮佟氏也有些後悔,可若讓她跟馮元賠不是,她可不會答應,反正他抻著脖子要納妾,堵她的心,她也氣氣他,一人錯一半,扯平了。
忽地想起這事的禍頭子,她與宋嬤嬤一起去了汀芷院。
馮安對那兩條美人蛇雖也有些厭了,可也沒打算一直當和尚啊,爹把所有的花骨朵都掐走了,只給他留些老樹根子,一幫大老爺們大眼瞪小眼的,憋成王八了。
如今連簷上掛的鸚鵡都只剩下公的,身邊小廝不時“回少爺話”“少爺用膳了”“少爺該歇著了”喚個不停。從前是聲如脆鸝的俏丫鬟,此時就剩下聲憨低啞一身灰衣裳的男僕,一個個跟烏鴉叫喪似的,聽著心難受!
想翻牆出去聽聽曲兒,誰知爹還將牆頭全砌上了一層針板。得,屋裡這扇該上油的門他也攔著不讓人上了。嘿,還別說,吱嘎吱嘎地聽著還挺好聽。
掃了眼更漏,他有些不悅,都靜了半個時辰了,門怎麼還不響,小廝進出怎麼如此不勤?偷懶了?正惦記那聲呢,忽地“吱——嘎——”一聲傳來。他一個激靈,嗯,就是這聲,蘇爽!渾身蘇爽!
哪個下人這麼有眼力勁兒,他想攀高,那人便送來長梯,他耳頭癢,那人便乎扇門,該賞!重重有賞!
抻著脖子往門口一瞅,他差點沒嚇尿了,指著馮佟氏的大紅嘴唇,咋呼道:“娘啊,你吃死孩子啦?”
馮佟氏一巴掌拍掉他的爪子:“少給我胡唚!我問你,嬌兒哪兩個丫頭怎麼回事,你甚麼時候招惹了?”
馮安悻悻地縮回手,舔臉道:“娘可別冤枉我,是她們自個兒沾上來的,狗皮膏藥似的甩也甩不掉,我才勉強逢場作戲一番,其實兒子可是個潔身自好的好兒郎呢,嘻嘻。”
“你說說你,指望你是甚麼也指望不上,就知道在後面扯我的後腿。昨兒你那親爹,又給我擺了好大一回臉子,我這個堵心呦,我這面子都要成鞋底子嘍。等著罷,你也別樂,你那便宜弟弟就要進門了,你準備準備,將來住柴房去罷,好地兒給人家倒騰出來。”
馮安梗著脖子:“憑甚麼讓我住柴房啊,我可是馮家的大少爺。娘啊,我那弟弟幾歲啦,俊不俊,可別醜得拎不出門。”說著話,自得一樂:“嘿嘿,我馮安從今以後也有小跟班啦,咱家就我這一枝獨苗,出門都寒磣,人家兄弟一出來就是一串,耀武揚威的擺著排場,到我這,孤零零一個,跟趕馬的車伕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