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衛秀霞坐在兒子對面，沉默著，目光遊移在他身上，反反複複看了許久。
衛子言身邊原本坐著周維清，可觸及到母親陰沉惱怒的目光，他又只好讓周維清先去車上等自己，因此眼下只餘許久不曾見面的母子二人。
三天前接到母親的電話，約好了今天見面，因為繼父於有成的事，加上臉上的傷實在不雅，衛子言特意和徐溦請了幾天假，趁機和母親見面。
電話裡衛秀霞沒有多說，只定下時間今天見面。可是來了許久，除了面對周維清的時候臉色實在太過難看，這二十多分鐘過去，不說話，不喝水，甚至連個多餘的表情都沒有再露出來。
衛子言猜不透母親用意，可心裡多少也能想明白幾分此行的主要目的，左不過是因為於有成的事。想到這裡，他心底咯噔一跳，本還勉強坐得穩，一瞬間就開始不自在起來。
衛秀霞盯著兒子尚且還能捕捉到紅腫的臉頰，那張眉眼和自己有六七分相似的面孔，許久不見，似乎胖了些，看著竟覺得有了氣色。
她想了半天，心裡亂了半天，似乎是終於找到了切入點。“他對你好麼？”
衛子言聽完愣怔片刻，有些反應不過來，對視母親一本正經的眸子，方才漸漸回了神。他點點頭，神情並不自然，“好。”
衛秀霞若有所思，卻靜靜點了頭，“和他在一起，你高興？”
衛子言心一緊，面對母親這番詢問，恍惚著好像回到了高中，思緒飄蕩，垂落在腿上的一雙手再度不由攥得死死地緊。
見兒子不說話，臉色又是一陣灰敗，衛秀霞冷笑一聲，“好多年前我問你關於他的事，你就這副樣子，如今還是這樣。那你告訴我，你到底喜歡他什麼？或者他到底喜歡你哪裡？”
他盯著自己攥緊的手，關節處還留著紅腫和傷痕，那是不久前打在於有成臉上留下的。他心裡細細思索，考慮究竟該如何回答母親的話。
“媽，我記得小時候您還願意和我聊聊天，只是後來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除了學習，您和我就再也沒有能說的話題了……您現在問我我到底喜歡他什麼，其實我也不知道我究竟喜歡他什麼。可能是他從始至終都沒想過離開我，始終堅定不移地支援我的所說所想。”衛子言慢慢松開了手，抬起手握住桌上的玻璃水杯，聲音很小，在本就安靜的餐廳內顯得更加平靜。“至於他喜歡我什麼，我不知道。”
衛秀霞面露訝異，心裡深覺這份說辭透著無比可笑，“就因為這些輕飄飄的東西，你就要和一個男人談情說愛？做這些讓人不能理解的有傷風化的事情？”
衛子言垂著眸，看著玻璃水杯上自己那抹淺淺的倒影，聲音依舊平靜，“媽，對您來說這些輕飄飄的東西……”
“好了。”衛秀霞迅速截斷兒子的話，表情再度陰沉下來，眼中透著不耐和冷漠。她把手伸進包裡，摸索著拿出來一個黑色布袋，放在面前桌上，緩緩推向對面。“你有你的道理和堅持。這麼多年了衛子言，我看著你從好好一個人變得不人不鬼，我幾次三番想讓你好好看病恢複正常。現在我也不想多說什麼，你發生的這一切，都是因為一個男人。你不是喜歡男人麼？現在知道被男人喜歡的好了麼？”
“我這輩子，來來回回，也都敗在男人身上。”她冷冷看著衛子言，“你爸，你，於有成，還有外頭那個始終陰魂不散的人。”
衛子言聽著母親的話，整顆心都開始疼得發抖，目光露出悽涼，一場暴雨過後，暑熱的天，他竟開始冒寒氣。
“警察打電話給我，讓我找這個東西交給他們。”衛秀霞似乎是徹底失去了期望和幻想，一番狠話刀子似的扔完，瞬間偃旗息鼓了般。“我把家裡翻了個底朝天，找到了拿過來給你。你把於有成送進去，那是他活該，我是你媽，落到今天這步，是我活該。”
“媽……”衛子言的心像是被刀橫空劈成兩半，嘩啦啦的冒血，“您不要這麼說……是我對不起您……”
衛秀霞晲著他，目光又寒又狠，像是蘊著殺氣的劍鋒，直愣愣的揮向衛子言。“我今天來，一是給你這個東西，二是我們上次電話裡說的——以後我當你死了，你也當我死了。互相之間永遠都不要再彼此為難，你聽著，也記著。我生你養你一場，事到如今咱們什麼也不說了，你去過你想要的生活，再也別來打擾我的日子，好麼？”
衛子言看著母親，胸口憋得漲氣似的疼，他腦子裡很亂，卻源源不斷來回沖刷著母親那一句句語言。怎麼會這麼疼呢？他也想不通，為什麼直到今天母親都依然不肯原諒自己。胸口的疼痛像是一條遊動的蛇，絲絲縷縷順著血液緩緩下墜。他咬著嘴唇，眼淚在不知不覺沒出眼眶，一張臉白了又紅，紅了又白，整個人一時間失了生氣。
“媽，您怪我。”半晌，他哽咽著開口。“您覺得都是因為我，您的生活才一步步走到今天，是嗎？”
衛秀霞目不斜視，與他針鋒相對，無言勝萬語。
“是我喜歡男人，所以失去了學習和工作的機會。是我喜歡男人，所以才讓於有成監視我，跟蹤我，一次次企圖強奸我。也是因為我喜歡男人，所以您要和我徹底斷絕母子關系，是嗎？”
“因為我喜歡男人，所以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是嗎？”他深深吸氣，試圖減緩胸口處的鈍痛。一雙眸子晃著淚水，接連不斷的湧出。“媽，您是這樣想的，是不是？”
衛秀霞沒了耐心，看著兒子滿是淚水和麵孔，憎恨厭惡卻爬了一臉。
在做什麼？聽著自己的親生兒子坐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的揭露著這些年來的難以啟齒？衛秀霞覺得自己瘋了，兒子也早就瘋了，日子過成今天這樣，到底應該怪誰？
怪自己？怪陳平彪？怪衛子言？還是怪那個周維清？她不知道，可她也不想就這樣重重拿起然後又輕輕放下。
如果誰都不怪，那到底是為什麼會變成今天這樣？究竟為什麼？她也不知道。
她做錯了嗎？
辛辛苦苦的咬著牙堅持，只不過是想過上安定的生活，滿門心思的希望著衛子言能好好過好這一生。可最後得到了什麼？一個精神失常的兒子，一個偷拍、試圖侵犯養子的二婚丈夫，一段再次破碎不堪的婚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