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徵平接過阿衡遞給他的雨傘,跟著徐老爺一同來到正堂。
他渾身上下滴著髒水,瀝瀝了一地都是。徐老爺正堂鋪設的青灰色方形磚石,進水後全部轉為深色。易徵平羞赧地看了幾眼,才抬頭向徐老爺說明了來意。
徐老爺聽得很仔細,間或提幾個問題。當聽到易徵平和自己的好友在來松江府的路上走散時,徐老爺愣了一下,阿衡則直接笑出了聲。
“阿衡,好了,”徐老爺聲音裡帶著笑意,招手讓她別再笑了,又問道,“雖說與同伴走散對於遠行之人來說確實是件禍事,可你總該帶了些盤纏物什,怎會落到現在這種處境中來呢?”
易徵平不得已又將之後自己丟錢丟傘,淋多了雨身體又不舒服以及被途經人家認成賴子等等事情一股腦都說了出來。阿衡早就躲到交椅後笑了個夠,徐老爺也不再製止她,自己也抿嘴微微笑了起來。他和藹地說“你以後還是要更加細心些,免得再吃這種苦頭了,之後幾天就先住在我這裡,等將你臉上身上的疙瘩治好了再走吧。”
易徵平不知該怎樣表達自己的感激之情。
這一路上人人見了他都厭棄地不得了,對於過路的野貓野狗還會施捨些吃的,唯獨對他厲聲呵斥大加驅趕。在進入這座莊子以前,易徵平已經多久沒有聽到別人用這麼和氣的語氣對自己說話了?
阿衡攀著父親的椅背接著說“我剛剛不是招待你在棚子裡吃點心來著嗎?怎麼一轉眼你又去淋雨踩泥巴了?”
易徵平這才想起《水經注》還在珠子手裡,忙說“對了老爺,能否讓貴莊的孩子們將在下的書還給在下,那是某位故人的藏卷,這連日陰雨已經受了不少罪,萬不可再折騰它了。”
徐老爺還沒有開口問,阿衡便搶先說道“是小珠子搶了你的書?”
易徵平點頭。
“那好辦,我知道上哪去找他,”阿衡匆匆拖著紙傘推了易徵平出門。易徵平嚇得直躲“阿衡姑娘小心點,髒啊髒!”
“無妨,”阿衡回頭對徐老爺說,“等要回了他的書,再帶他來與您說話。”
易徵平縮在阿衡傘的一邊,生怕碰髒了她新換的衣服,同時用極小的聲音對阿衡說“原來你是貴莊的小姐,初見時不知,多有冒犯。”
“事到如今了哪裡還有什麼冒不冒犯的?”阿衡看著他畏畏縮縮的模樣,將傘傾斜了一些,“珠子拿了你的書,肯定是跑去和他姐姐說話去了,可能把你講成了什麼從泥裡爬出來的怪物。”
看著阿衡將眼睛笑成漂亮的一條溪水,易徵平也不好意思再在她的面前為爭自己的面子而去控訴一個小孩。泥巴怪物就泥巴怪物吧,只要把《水經注》還給自己就行。
兩人順正堂的臺階下來,踩過被夏雨淋得軟軟的草皮走向莊子後面,易徵平曾在木棚中遠遠地看過的低矮房屋如今來到了他的面前,瓦片上的雨水匯成清流在房簷上亂竄。
跟著阿衡的指示,兩人拐入左邊一處帶院子的廂房中。這裡便是小珠子一家人的住處。
果然,還沒到門口,易徵平就聽見珠子用極不滿的語氣說“...是個怪人,提著褲子一直追我,活像從泥巴里爬出來的怪物——”
要不是屋裡傳來女子的笑聲,易徵平真想推門進去拎起那小滑頭的衣領好好審一審他。
“蓮子跌傷了腿,在床上修養,可能你不大方便進去,”阿衡收了傘塞給他,“沒辦法,我去幫你要來。”
“多謝。”
易徵平將傘對著廊下抖擻一下,隱約聽見屋裡的珠子正委屈地對阿衡說“阿衡,他來路不明,老爺為什麼要收他,你又為什麼老是要幫著他?”
易徵平嘆了口氣,自己以後真應該帶封自陳書信,到哪裡先給別人亮一下,也省去許多誤會。
一聲清亮的女聲傳出
“怎麼?你拿了別人東西?”
易徵平猜測這便是那位癱瘓在床的蓮子姑娘。
“姐姐,他與那日闖織房的人一樣,是個外地人。”
“說了那日我只是被他那愣頭小子開門的聲音嚇到,不小心摔下來的,你責怪他不說,這回來的人與他無關,你怎麼連帶著一塊欺負上了?”
易徵平沒想到這位蓮子姑娘竟如此懂禮,為了面都沒見過的人講話。心裡不禁暖融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