塗雀回到房中,坐在榻前。
她的腦袋裡還回想著權如境對權夫人說的那句“堂而皇之地出去了,也沒人注意我。”
塗雀起身拉開桌下的木格,拖出擱置在最裡面的字紙,奇怪的是,系在字捲上的玉燕不知去向。宣紙與之前被放入木格中時相比,也略微發黃。
塗雀有些猶豫地將它鋪展開。
細膩的紙面在她的指間緩慢地摩擦。
“戶外昭容紫袖垂,雙瞻御座引朝儀。香飄合殿春風轉,花覆千官淑景移。”
塗雀的眼球隨字劃過。
“晝漏希聞高閣報,天顏有喜近臣知。宮中每出歸東省,會送夔龍集鳳池。”
這是張即之榜書《大字杜甫詩卷》的摹寫,磅礴大氣,自有高道。權之逡習字時,感念前朝書法大家,常常又喜又悲地說與塗雀,既可惜今朝只有個張即之,又可幸今朝出了個張即之。
塗雀知道權之逡的感受與旁人不同。他一心撲在習字上,為此也摒棄了犬馬聲色,將一顆年輕的滾熱心腸浸入冷水之中,淬成卓越的利刃,向著平庸的筆墨開刀。
塗雀從來清楚權之逡的天分,故她一眼看出自己手中的這副字並不是出自自己之手,而是權之逡所做。
塗雀抿了抿嘴,他是何時溜進自己房中將這字換掉的?
不過答案應該很快就能得知了。
塗雀將捲起的袖子放下,抓著那捲字推門走了出去。
她要去找權之逡,在這樣一個寧靜的夜。
如塗雀所料,權之逡暫住的這間房中燈火通明。
塗雀敲了敲門,半晌才聽到房內“嘩啦啦”收拾宣紙的聲音傳來。
“是我。”塗雀好笑地輕聲喚道。
為了防止權之逡整夜習字傷身,權夫人專門安排了人手,入夜後去監督權之逡的休息。
權之逡在這府中唯一懼怕的大概便是這突如其來的一隊“人馬”。
聽到塗雀的聲音後,收拾宣紙的聲音停住了。
權之逡開啟門,他清瘦的臉上神采奕奕,約莫是習字又有所得了。塗雀笑一笑,自他身側進了屋。
“何事?”
“怎麼,出來住了這幾天,連貼身丫頭都不認了?二公子。”臨普神色自若地說道,她找了把椅子坐下。
權之逡瞥見了她手上的紙卷,笑問道“你發現了?”
“二公子還未回答問題呢。”塗雀不理睬他對話題的轉移。
“你覺得呢?”權之逡搖頭笑道,“若我不認得你,又怎能將這字紙換掉呢?”
塗雀不語,她隨手抓起權之逡桌上一張被團成一團的宣紙。
“寫得不成功?”塗雀深知並非如此,對自己要求嚴格的人總會這樣。
“算是吧。”權之逡點頭,“你夜裡來我這,就是為了和我討論這些的?”
“不是。”塗雀站起身,臉上掛起嚴肅的神情,“二公子聽說了潑墨的事嗎?”
“灶房夥計做的。”權之逡倒沒有那麼吃驚,他拿起塗雀帶來的宣紙,鄭重地捧在手上,“為了臨普姑娘,嗯?”
塗雀似在沉思。
“兄長大可不必那樣,人走便走了,聽說他回府後還派了人去找...”
“他是個好兄長。”塗雀又將老話說了一遍,“二公子不必這樣牴觸。潑墨那天引來無數僕役圍觀,若是大公子再不表現的重視一些,公子你的顏面何存?”末了,塗雀又小聲加了一句,“雖然你自己不在意...”
聽上去這丫頭對自己相當不滿。權之逡抱歉一笑“在理,那天我離開了一會兒,回來時屋外擠滿了人,若是小事的話,那門前就不會什麼人都站了。”
“怎麼說,”塗雀心動,她的腦中又想起權如境的那句話
“我就這樣堂而皇之地出去了,也沒人注意我。”
權之逡看著她緊繃的小臉,緩和氣氛道“好了,也沒什麼,那日熙熙攘攘全都是人,我擠過去的時候還蹭了油在身上,這可真是,大白天竟連灶……”
權之逡停下了話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