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四房太太張夫人準備動身的動作,腰痠背痛躲匿在陰影處的沈睿總算是瞧見了一點希望:看,果然林四老爺的死是有內幕內情的。她緊緊盯著張夫人的行蹤,似乎要把自己畢生所學都用在了這次的跟蹤上。
沈睿原以為張夫人會直接出門,不想她卻先回了自己屋子,著丫鬟打了盆熱水,拿溫熱的毛巾先敷了一下腫成桃子似得雙眼,又取了妝奩在前頭使喚,細細地塗了香膏勻了胭脂,再把頭頂上的銀簪素釵給摘了,換上了一整套紅寶石綠翡翠點綴的頭面首飾,把自己給打扮得體面貴氣,對著鏡子翻來覆去瞧著妥當,這才扶著丫鬟出了門。
沈睿看著這番動作,忍不住地無奈扶額,這大晚上的大家眼神都不怎麼好,花枝招展沉魚落雁怕是也不能被瞧見,估摸著該不是去見一個男人;可又如此正式,怕是去見一位得攀比的情敵了。
該就是那位傳說中被四老爺迎進門來,春宵一度卻不見蹤跡的狐狸仙。
如今這時辰已經是宵禁時候,張夫人的馬車便悄悄地走了林蔭的小道,沈睿追著這車來到了一間不起眼的二層小樓的民宿裡,只見張夫人象徵性地敲了兩下門,便直接推門入內。
屋裡擺設簡單,一張桌子一張床;屋裡空間也不大,只要一根蠟燭就能照亮全部的角落。
屋裡有個粗布加身,素面朝天的美人,頭上只用一根藍布條給攏成了婦人髮髻,可是那眉眼,那鼻樑,那紅唇,精緻得就像是個畫上的仙子,更有幾分狐狸的媚態,就算是這幅不修邊幅的打扮,硬生生地把精緻打扮而來的張夫人給比了下去。
“紅羅夫人,”張夫人還是蠻客氣的,“近來可好。”
這稱呼一叫出來,沈睿便覺得耳熟,仔細想想,卻發現自己是在林家祠堂陳列著的排位上見過這名字。
紅羅夫人秉燭夜讀,手上書卷不放,只道:“大半夜的,張夫人該不會是找我閒聊的吧。”
張夫人緘默了一陣,緩緩說道:“老爺去世了,”她頓了一下,補充道,“昨晚上的事兒。”
紅羅夫人看起來並不驚訝,絲毫驚慌不顯,還慢吞吞地又翻篇一頁,張夫人仔細地瞧著她的神色,失聲叫到:“你是不是知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這回事兒!”
紅羅夫人道:“我撒不了謊,騙不了人,不瞞你說,我早就知道。”
燈燭光被從窗縫裡溜進來的夜風吹得擺了擺,映照處張夫人一幅失神的面孔:“你早就知道,你竟然早就知道?那老爺是早就有預謀的,老爺到底想做什麼?”
紅羅夫人道:“老爺現在是平安的,張夫人只要知道這件事就好。”
不光是張夫人驚訝,就連趴在房頂上偷聽的沈睿心跳都慢了一拍,旋即又坦然了,心想瓊泥的本事也不光只是嘴上說說的,都已經是躺在棺材裡的人,說沒死還真就沒死。
張夫人失聲喚道:“你們想做什麼?你們到底想要做什麼?”
紅羅夫人也不知是個什麼出身,說話做事都有一種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鎮定,一幅淡然出塵的模樣,好像與她對話的是個石頭,她道:“我與四郎早想逃離了林宅,去過鄉野夫婦的平淡生活。如今恰好遇到了個機緣,便就這般開始計劃了。”
“那,那老爺的死訊。”
紅羅夫人道:“假的,用了海外一種奇藥,會讓人假死七日,七日之後便可轉醒。”
張夫人鼻頭一酸,先是感嘆道:“原是老爺沒事,老爺沒事就好,”轉念一想,又惡狠狠地盯著眼前的美人,“定是你挑唆了老爺,忽悠他拋家棄子撤了身份,一心想與你這狐媚子私奔!”
紅羅夫人嘆息道:“張夫人,咱們都已經這個歲數。相識也有近十年,這十年過得平平淡淡,你可還記得當年的事兒嗎?”她終於合上了書卷,捋平了邊角的褶皺整整地放在了桌上,目光透過燈燭光直直地看向了張夫人的眼睛,“你又記不記得,當時你與四郎成親之時......”
張夫人尖聲打斷了紅羅夫人將說的話:“我記得,我什麼都記得,用不著你來提醒我!”
紅羅夫人不甚在意這等無禮行為,只說道:“張夫人什麼都記得,但卻深藏在心底不肯面對。令尊與林家定親時候,我已與四郎定下終身。而令尊狂妄,讓林家拿出十萬兩白銀做定親禮,四郎氣憤,想要推掉這門親事,原是連生辰貼都沒交換的不定事,你卻偏偏找上了我的門,哭求我放過四郎,”她悠悠地嘆了口氣,說道,“我當年皮薄,一句疑問按壓在心裡叫自己憋屈,如今時候正好,我就來問問張夫人,您覺得自己值不值當這十萬兩?”
張夫人漲紅了臉,卻依舊端著架子,喘著粗氣說道:“我就算是不值當這十萬兩,也決輪不到你等娼門女子入了林家的門。”
“我入不得,四郎卻可以出,”紅羅夫人道,“林家又不是什麼好地界,四郎為何偏偏要選在這等當口裝死出逃?張夫人想過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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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夫人手握嬌拳,一連聲地問道:“你知道什麼?你快說你知道什麼?”
紅羅夫人輕聲道:“張夫人把林氏四房的生意緊握在手上,該是也能看出一點其中的不同尋常。林氏商會之所以能在商界崛起,略知曉些內情表皮的,知道是當年借了許家的光,拿了人家無孔不入的訊息情報去做貿易戰的差價買賣。可當真如此嗎?不是的,林家能在十年時間把買賣範圍做到了全國,哪裡只是這麼一個訊息情報的功勞。林家不過是做了一手借花獻佛的好把戲,把許家賣給了鳳安錢莊,鳳安錢莊才肯出面扶持搖搖欲墜的林記商會。“
沈睿聽得心驚,之前對林家的印象不過是蠢鈍如豬,不想這幫人竟然組成了連環局,一環套著一環走,如今終於更踏進一步,說到了許佑德原本就疑心的鳳安錢莊。
紅羅夫人看也不看已經面色大變的張夫人,只徑直了自顧自地說道:“林家的生意一年不如一年,原因為何?還不是因為許家被抄,林家搭上鳳安錢莊的路子被生生折斷,鳳安不扶持林家罷了。如今許家後人許佑德重生歸來,林家的老爺們可勁地想要打壓這位已經內定下的家主,難道真只是為了商會里頭一點點說話的權利嗎?”她緩緩搖頭,“不是的,不過是想架空了這位許家後人,軟禁他空設家主頭銜,繼續把握許家的訊息情報,再搭上鳳安銀莊的路子,換來他們來扶持林家的生意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