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太太脫下大衣連同手袋一起遞給小翠，她招呼陸樹錚坐下，含笑說道：“陸處長不必自責，要怪也怪雲珠，好端端地又去摻和什麼學生代表的會，生生給自己找麻煩！”
薛太太對學生運動，向來嗤之以鼻，絕不主張雲珠參加。雲珠辯解道：“媽，不是我要去，我也是陪朋友去的。”怕薛太太怪罪，特意不提碧薇的名字。
薛太太今晚為了雲珠轉學的事情，專程去了朱家，和朱太太周旋了半天，朱太太卻擺起架子來，態度含含糊糊的，不肯給個準信。
薛太太一向是心高氣傲不服輸的，今天這種情景，自覺受了委屈，回家來時心裡就有氣。現在見雲珠一味地為自己辯解，絲毫不體會自己這個做母親的難處，忍不住想數落女兒幾句。只是礙著陸樹錚的面，不好發作。
陸樹錚不知道這其中的原委，他見薛太太臉上掛著氣，以為薛太太是在怪罪自己。女兒接二連三地遇到麻煩，陸樹錚脫不了干係，薛太太當然也怪罪他。
陸樹錚沉聲說道：“薛太太，雲珠的事情我會負責到底。我在京師雖然說不上有什麼臉面，但是給雲珠轉學還是辦得到的。”
薛太太怔了一怔，腦子裡念頭轉得飛快：這個陸樹錚，自己到底有點拿不準。說他對雲珠有意思吧，他又處處打著履行職責的旗號；說他清清白白吧，他又總是不請自來，大包大攬。說到底，警察廳對這些事，完全可以置之不理，他對雲珠總還是留心的。
正因為情況不甚明朗，薛太太決定不能太冒進，她回絕道：“雲珠的父親去世得早，我這個當媽的，不得不多費點心。今天我想了想，無非是同學間的一點誤會，也沒有什麼要緊，不轉學也罷。陸處長以為怎麼樣？”
陸樹錚正『色』道：“事情本來就不大，主要看雲珠的意思。我想在雲珠這個年齡，對同學的態度還是很介意的。”
這話說到了雲珠的心坎裡，她飛快地朝陸樹錚看了一眼，表示感激。
陸樹錚不再稱呼“薛小姐”，而是直呼“雲珠”，薛太太心裡一動，附和道：“我也是這麼想的，別的我都不管，我就怕雲珠在學校被人欺負。”
薛太太眼光轉向雲珠：“雲珠，轉不轉學，那你就自己拿主意吧。”陸樹錚又道：“如果不轉學，也交給我來處理，我保證薛小姐不會再有麻煩。”
雲珠本來就不大願意轉學，現在有了陸樹錚的保證，心裡踏實了，她對薛太太說道：“媽，那我不轉學了。”薛太太道：“都隨你，以後老實點，可別再惹出什麼『亂』子來。”雲珠連連點頭，表示同意。
事情已經解決，陸樹錚起身告辭。薛太太拿捏好分寸，既熱情又不至於太過殷勤，說道：“陸處長兩次為了雲珠的事來，可每次都是急匆匆的，我這個當媽的沒有好好招待。等哪天陸處長公事不忙了，就到家裡來坐坐。”
陸樹錚點點頭，向雲珠告辭，薛太太又吩咐錢貴送客。
陸樹錚喝過的茶剛添過水，還在絲絲縷縷地冒著熱氣。雲珠盯著那熱氣，有點呆呆的。女兒正是情竇初開的年紀，薛太太也是過來人，她看雲珠的神情，本來想旁敲側擊一番，但是想想現在為時過早，這件事情不可『操』之過急。
恰好雲珠回過神來，問道：“媽，你今天怎麼回來得這麼早，沒在朱家打牌嗎？”薛太太在朱太太那兒碰了壁，哪有心思打牌，不過這些事情薛太太不大想讓雲珠知道。
薛太太打了個呵欠，說道：“你媽年紀大了幾歲，熬不起夜了，再說也不放心你一個人在家裡。”
雲珠嗔怪道：“媽，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有什麼不放心的。”薛太太道：“我就是不放心，你這個孩子，對什麼事情，總是心裡沒個數。”
說到這，薛太太又想問陸樹錚，到底還是忍住了。雲珠嘟囔道：“媽，我什麼事情又沒數了？”薛太太剎住了話頭，說到：“你有數，時候不早了，還不去睡？”
雲珠走了，薛太太還在客廳裡枯坐。韓媽不知什麼時候走了進來，開口道：“太太，還在想雲珠的事吧？”韓媽是薛太太的陪嫁丫頭，這麼多年過去了，兩人相依相伴，名為主僕，其實也是老朋友了。薛太太的心思，韓媽還是知道的。
薛太太嘆了一口氣：“韓媽，你說雲珠這孩子，其他事情上還聰明，就是對自己的終身大事，總是『迷』『迷』糊糊的，一點兒也不開竅。我看朱家、錢家的小姐，心裡有數極了，抓起人來可一點兒也不含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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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媽陪著薛太太坐著，說道：“太太是說陸樹錚吧，我看他對咱們小姐，是有點不一般。”
薛太太道：“陸樹錚這個年紀，不知道家裡給他娶親了沒有？”
韓媽道：“我也是顧慮到這一層。”薛太太道：“我看雲珠的樣子，陸樹錚應該還沒有什麼表示，我也不好問她。”韓媽道：“太太，陸樹錚雖好，但是總有一點不中您的意。”
薛太太“哦”了一聲，韓媽推心置腹地說道：“太太，咱們家雖然比不上老爺在的時候，但是日子也還算過得下去，薛家只有雲珠這一點血脈，您最想招個上門女婿，也好老來有靠。”
這話說到薛太太的心坎上了，她嘆了一口氣，說道：“韓媽，不枉咱們在一起這麼多年，還是你知道我的心。”
薛太太嘆了一口氣道：“我雖是這麼想，但要人家當上門女婿，對家世和相貌又不能太挑，我又怕委屈了雲珠。”韓媽道：“其實只要人可靠，當不當上門女婿，都一樣孝順您。咱們不要拘泥這個。”薛太太點點頭：“是這個理。”
雲珠臥室的燈還亮著，一盞蘑菇狀的橘『色』檯燈，照在一本攤開的英文書上。
雲珠坐在書桌前，左手託著腮，眼裡含著兩顆小星星，一閃一閃，一顆心鼓『蕩』著，像海上灌滿了風的帆。她願意陸樹錚到家裡來，她願意聽他的安排。她覺得他簡直就是上帝，無所不能！
“小姐，太太讓您早些睡！”是小翠在喊。雲珠回過神來，對著面前的英文書會心一笑，撳滅了燈，整個四合院籠罩在一片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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