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沒有需要反抗的理由。
她將跟季遙結婚這件事的利弊分別列在紙上,得出瞭如上結論。
其中一條支援結婚的,是這樣寫的:
成立一個穩定的家庭,能夠在將來,使爸媽老有所依,而單單靠我自己,可能不具備同時贍養兩位老人的能力。
梁美珍談及快過去二十載的慘烈舊事,本意是緬念當年那個愛哭愛鬧的小女孩——
她雖常有淘氣磨人的時候,但時不時純天然的鬼靈精樣兒,總叫當孃的生不起氣,反而更生篤愛。
“……再後來你又長大些,我才慢慢回過味,想說這孩子哪裡不一樣了,可你一天天偎在我身邊,究竟是哪裡變了,我反倒看不太出。直到有天夜裡做夢,我又夢見你哭,才想起來,噢,是不是媽那天說話太難聽,叫你傷心了。不然怎麼那之後,媽再沒見你鬧過人,打過滾兒了呢?又或許你上了學,覺得自己是大姑娘了,不好意思再跟媽撒潑兒起膩。可你不知道,媽其實不願意你那麼快長大,媽希望你再多做幾年的賴皮孩兒,長大了還有什麼意思啊,不高興了只會躲在房間哭,吵架了就好幾天不跟我說話,你心裡想什麼,全靠我自己猜。”
她說完,伸手輕輕抹了幾下淚人兒一塌糊塗的臉,那是她口中所謂“長大”了好久的姑娘,大到已經按照她的心願嫁了人,成了家。她恍恍惚惚,心想這是二十多年前在外滾了一身泥,又嬉皮笑臉者朝她懷裡撲的賴皮孩兒?
是的吧?
時間怎麼過的這樣快?
她一向不怎麼喜歡流淚,看女兒哭得嗚嗚咽咽,終不免眼眶潮熱。並未想到,在回憶往事的間歇裡,孩子的思緒已經跨越了更為悠長的時間河流。
黎簡已經哭到不知在為什麼而難過。
腦袋裡有根崩了很久的弦,斷裂的顫音清晰而邈遠,似乎在跟她說——
別憋著了,既然哭了,就痛痛快快哭一場。
眼淚不是什麼卑賤的東西,這她一直都明白,她也從未因為梁美珍那樣罵過她心生怨氣。
她只是,不想讓媽媽因為她的軟弱而心煩。
“……是因為她爸爸。”
“什麼因為她爸爸?”
黎簡氣息漸趨平穩後,決定說出一些實話。
“因為她爸,黎媛媛才找人打我。”
“說細致點,媽聽不明白。”
“黎金昌肺癌住院的時候,爸爸帶我去醫院看他,我態度不是很好,故意在沒人的時候罵了他,黎媛媛聽到了。就……”
“就因為這個?”
梁美珍氣得把摘下的手套往擋風玻璃上一摔,“這小兔崽子!別人薅她一根毛,她要人家一條命啊!”
“你也是,做事太沖動太沒腦子!我說那時候,你怎麼非要跟著你爸去醫院,原來專門跑去過嘴癮了啊?”
黎簡低著頭老實挨罵,心裡反而不再難受,甚至有些隱隱的舒坦。
“對了,你上回說,她叫了一大幫人去打你,最後沒打著,沒騙媽吧?”
“……沒打著我,也沒有‘一大幫人’,那麼大點兒個人,你當她是□□老大呀,就幾個初中的小嘍囉,我幾句話就把他們嚇跑了。”
“嗨嗨嗨,又給你厲害上了。”
梁美珍往她頭上使勁兒杵了一下,“總之這事兒算你挑的頭兒,既然咱沒吃虧,就不跟她們計較了。”
母女倆一個說了太多,一個哭了太久,都有些疲憊。安靜片刻之後,終於拿出殘剩的力氣,來討論最裹纏心靈的問題。
“你對你大娘一家,現在是咋想的?是不是……還為著黎金昌,恨她們恨得牙癢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