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美珍聽她聲音抖了一下，但哭腔隨即被壓了下去。胸腔像給誰塞了塊石頭。
“那好，”她正色道，“媽現在問你，你好好說說，四年前到底是咋回事？”
……
“也，沒什麼，她就是被家裡慣壞了，閑得看我不順眼。”
“你看——”兩個字透著未蔔先知的無奈。
副駕的人稍稍側過身子，嚴肅且溫和地批評眼前不無委屈的自白者。
“問你了，你又藏著掖著不說全。”
“沒有……”
梁美珍輕輕短嘆，近幾年四周開始發皺凹陷的眼睛仍舊鬥志昂揚，情感豐沛，傳達著確鑿的氣憤和心疼。
“你這閨女我還不知道，平時看著沒脾氣，怎麼說都好，其實啊，骨子裡倔得很。問你？我不如去問那個小壞蛋！”
“我要問問她，我閨女好好地怎麼著你了，你小小年紀那麼黑的心腸！”
“媽——”
母親遲到的不忿被打斷。
黎簡驚愕失色。
“你不是關心她，是刺探情報來了？！”
簡直荒唐。
“她有精神病，萬一受了刺激，傷到你怎麼辦？”
“你真是——”
她迅速揩去還未成勢的眼淚，頭扭向窗外。但梁美珍的一切天然長在她的淚xue上，且十分敏感，一旦觸發，想止也止不住。
接下來的一分鐘，她因為控制不住生理性的抽搭，哭得有點滑稽。
旁邊人等她哭夠了，才敢再開口，“看你，哭都哭不痛快。”
“……你是不是以為，媽不耐煩看見你哭？”
黎簡抽噎著說不出話。
“你高三那年，我給你爸下了死命令，直到我手術後能正常下地吃飯，不準你來醫院一趟，就是害怕看你哭。跟個小狗崽兒似的，總哭得我心焦。”
“從小你可不是這麼哭，小時候啊，你還記得不？你奶家的豬從圈裡跑出來，周圍一個大人都沒有，你嚎得半裡地外的人都聽得到，還以為出啥大事了，回來一看，嚯，豬被你嚇得擠成一堆，動都不動。”
黎簡跟著母親笑出聲，差一點兒嗆住。
“後來還有一次，你也是哭得跟打雷一樣——就是……媛媛她爸打我那次。”
短暫的笑意徐緩隱去。她沒想到梁美珍還記得悽慘往事裡她的模樣。
那正是黎簡的爺爺奶奶雙雙離世的前一天，要錢無果的黎金昌把已被推搡得眼冒金星的弟媳踹倒在地還不算完，又照著肚子惡狠狠補了好幾腳。奶奶手腳不便的情況下，仍拼力錮著她躲在角落，上氣不接下氣地叫惡人住手，勸阻聲夾雜著籲籲的肺音，全淹沒在她震天的哭聲裡。
她那時還不到七歲。
哭聲不知傳了多久，終於引來附近的鄰居，黎金昌也踹累了，但他惡名遠揚，鄰居們只在嘴上訓責，沒人敢走上前。鄉下人沒有報警的觀念，都把這自家人之間過於激烈的“爭執”當成是家務事。
梁美珍被幾個老嫂子慢慢扶起，在椅子上坐都坐不穩，雨點般的疼痛密密匝匝蔓延至全身，反倒比剛才被踢的時候更讓她難以忍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