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光火石間的一衡量,男人憤憤咬牙,轉身跳上快艇,“條子來了!先走!”
這群人才一撤離,上方就響起紛沓的腳步聲和對講機呼叫聲,循聲追來的警察簡直和聞到腥味的蒼蠅一樣令人厭煩。
加布麗爾坐上怪物的背,它馱著她在錯綜複雜的下水道網中狂奔,直到追逐的腳步聲徹底消弭才停下。
她開啟手電,下水道是這城市沒排洩幹淨的腸道,充斥惡臭與腐敗汙泥,寂靜中只有老鼠簌簌跑過的聲音。她曾經看過一部電影,講述主角為了複仇,十九年一直生活在下水道以老鼠蟑螂為食。她永遠不會讓自己淪落到那種地步,但如今受她控制的聖殿門教被圍捕,她自己被全城通緝,監控與搜尋訊號覆蓋每個角落,她又該如何,都是拜她親愛的摯友所賜。
這麼想著她又想笑了,正因如此她才愛她,但就像海倫娜對狄米特律斯——要是除了狄米特律斯之外,整個世界都是屬於我所有,我願意把一切摒棄。
但這是不可能的,對嗎?
她撫摸著身下的生物,它畸形但忠誠,怪異但愚昧。t病毒感染的生物再生能力極強,但連續受到重火力攻擊,又無以補充進食,觸肢與頭顱都枯萎垂落,感受到撫摸又勉強揚起輕蹭,破損而濕潤的無數隻眼睛注視著她,和曾經一樣。
如果它沒有受傷,那麼她還有可能逃出包圍,但在這荒蕪惡臭的下水道又該去何處覓食。
她將頭顱與它變形的腦袋倚靠在一起,手指輕柔撫摸它肉瘤橫生的背部,輕輕說:“麗莎。”
“記得我跟你講過的睡前故事嗎?再婚的繼母將繼子引誘到地下室裝蘋果的箱子前,趁他探頭去拿蘋果時壓下箱蓋,切斷了他的頭顱,又用他的肉煮了一鍋湯。晚飯時父親誇贊湯的鮮美可口,只有妹妹看出端倪,找到了哥哥的屍體,將殘肢埋在了栗子樹下。最後,樹上飛出一隻小小的鳥兒,唱著歌飛走了。”
“你說,你是哥哥、妹妹、還是那隻鳥兒?”
它茫然無知,只是用不含雜質的眼睛注視著她。
“好吧,我又忘了你是個沒腦子的蠢貨了。”她笑起來,一邊如安撫孩童地撫摸著,一邊將自己的手指、臂膀、血肉一點點喂進它的口中,“來吧,慢慢吃,從這裡開始,到皮肉,再到骨髓……一點都不要浪費哦。”
無邊的黑暗中,只剩下溫柔囈語,和孩童吮吸母乳般細微的咀嚼聲。
黑麵具羅曼·西恩尼斯得知女兒闖出的禍事時,心中一絲波瀾都沒有。
作為一個曾經親手縱火燒死雙親的罪犯,他的腦子裡沒有一點親情的餘地,認為所謂的孩子不過是消遣的副産品。另一方面,作為社會達爾文主義和馬基雅維利主義的信奉者,他又發自內心輕視女性,軟弱無力的生物,獅群換屆的犧牲品,偏偏他接連兩個無心造就的孩子都是女孩。
他從不打算將女兒列為自己的繼承人,充其量當個裝飾品就好。
當他聽聞女兒膽敢殺人,心中反而燃起一種怪異的愉悅感,果然是他的基因,哪怕身為女人也不會是軟弱的羔羊。第一次意識到自身血脈的延續實感,和第一次戴上父親棺木雕琢成的面具一樣,那種心神與靈魂同弦震顫的快感,比啜飲絕世陳釀更令人著迷。
如此,他便不吝於給女兒一個機會。犯罪又如何,只要金錢和權力關繫到位,哥譚法院就是有著旋轉迎賓門的度假酒店。他吩咐人去安排律師,心中已經計劃好自己該怎麼扮演一個愛孩子卻忙於工作忽略照顧的好父親形象。
他忽然想起來,自己其實一點也不瞭解女兒。
推開那孩子的書房門,架子上擺滿戲劇作品,桌上攤著一本《俄狄浦斯》,書頁翻卷微皺,似乎品讀過許多遍。他拿起來,想著自己也曾讀過,而這故事帶給他的唯一啟示就是,從孩童邁向成人的道路上,最關鍵而不可或缺的環節就是弒父。
窗簾被夜風吹卷,窗外忽然映出悽厲怪影,在地板上拉扯出崎嶇輪廓。
一隻形態可怖沐浴鮮血的怪物在他眼前流進窗子,匍匐湧動著逼近。
他立刻拔出自己的配槍射擊,清空彈匣也沒能延緩對方的步子,後背貼上牆壁時,那顆殘忍冷酷的心髒罕見地感覺到恐懼。
書本掉在地上,怪物沖他張開嘴。
它叫他:“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