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姐的布鞋正悄悄往後挪,鞋幫上還沾著許瑤家牆根的野薔薇花瓣。
許瑤將碎玉重新包進紅綢時,指尖觸到張硬挺的紙片。
晨風恰在此時掀起三姐的罩衫下擺,露出半截褪色的紅布兜——那針腳分明是許母年輕時最擅長的雙魚紋。
許瑤捏著紅綢包的手指驟然收緊,三姐布鞋邊緣沾著的野薔薇花瓣在晨光裡泛著胭脂色。
她突然跨步上前,鞋尖正巧踩住三姐正要後撤的灰布鞋頭。
“三姐這兜子上的雙魚紋,是拿我娘陪嫁的銀鐲子打的模子吧?”許瑤的聲音像井水漫過青石板,“上個月糧站丟的五十斤糧票,您換錢買的紅布還剩幾尺?”
三姐踉蹌著撞上老槐樹,樹影斑駁落在她煞白的臉上。
孫母突然像炸毛的老母雞撲過來,卻被薛寒橫插進來的軍用水壺擋住去路。
銅壺蓋在陽光下折射出冷光,映出三姐袖口裡滑落的半截當票。
“十月七號當的銀鐲子,正好是糧站查賬那日。”
許瑤撿起當票時,指尖拂過薛寒手背的厚繭。
她嗅到他衣領沾著的松木香,混著昨夜修補門閂留下的木屑氣息,“三姐不是說那日幫孫家照看發高燒的娃娃?怎麼倒跑去了城南當鋪?”
人群突然爆發出李二嫂尖利的嗤笑:“我說那天瞅見個灰耗子似的影兒往城南竄!”
張嬸拍著膝蓋直嚷:“敢情偷了許家閨女的鐲子,還栽贓人家糧站的同志!”
三姐的梔子花早被碾成泥,灰布鞋幫裂開道口子,露出裡面縫著補丁的紅襪子。
孫志強突然暴喝一聲,軍裝口袋裡的鋼筆徹底戳破布料,半張借據打著旋兒飄落在許瑤腳邊。
薛寒彎腰去撿時,後頸被碎金似的陽光鍍了層釉色。
“這借據上的指印...”
許瑤將紙片對著朝陽,硃砂印泥洇出朵殘缺的花,“三姐的拇指紋中間有道豁口,是去年秋收被鐮刀劃的吧?”
人群嗡地炸開鍋。
幾個半大孩子突然從人堆裡鑽出來,舉著沾泥的玻璃彈珠嚷:“昨兒晌午瞧見三嬸子往許家牆根撒碎瓷片!”
許瑤腕間的銀鐲突然叮鈴作響——正是薛寒昨夜加固門閂時,替她擋開的那片碎瓦位置。
三姐突然捂著臉往村口跑,灰撲撲的罩衫被風鼓起,活像只折翼的蛾子。
孫母的罵聲追著她踉蹌的背影:“喪門星!當初就該讓你跟著你那短命漢子...”
話沒說完就被孫志強鐵青著臉拽走,軍裝後擺沾滿碾碎的槐花瓣。
薛寒的銅紐扣在許瑤領口微微發燙。
她轉身時,正撞進他眼裡漾開的春水,那汪墨色裡浮著碎金般的晨光。
男人粗糙的指尖掠過她發間紅繩,摘下半片薄荷葉,葉脈裡還凝著夜露。
“許家丫頭好福氣喲!”
李二嫂突然拍手笑開,藍頭巾在風裡撲簌簌地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