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棗樹皮能入藥
樟木箱裡的黴味裹著舊時光撲面而來,許瑤跪坐在青磚地上,指尖撫過藍皮本子泛潮的邊角。
窗縫漏進來的暮光恰好籠住那張借條,三姐歪斜的“二十斤“像條盤踞的蜈蚣,幹枯的野薔薇花瓣蜷縮在紙角,褐色痕跡洇染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晦暗。“瑤兒,搪瓷缸底下壓著鑰匙。”許母摸索著門框挪進來,灰白的瞳孔映著天光,“你爹說糧站的老賬本藏在五鬥櫥夾層裡。”話音未落,外間傳來許父撕心裂肺的咳嗽,震得牆上糊的舊報紙簌簌作響。
許瑤慌忙要起身,卻被母親枯藤般的手按住:“讓你爹咳,咳痛快了才好。”老人布滿繭子的掌心貼著她手背,“那年你發高燒,你爹頂著暴雨去衛生院討藥,摔在泥溝裡落下的病根......”
話說到半截轉了調,顫抖的指尖忽然觸到借條邊沿的鋸齒,“這紙是供銷社的記賬簿上裁的,我摸得出這紋路。”
暗紅色的五鬥櫥吱呀作響,陳年糧票雪片似的飄落。
許瑤突然頓住——壓在糧票最底層的紅頭繩,分明繫著兩枚褪色的銅鈴鐺。
這是七歲那年,父親用半個月的工分換給她的生辰禮,後來被三姐家的小子搶去玩丟了。
“三姐借糧那月......”
許父沙啞的嗓音從門簾後傳來,“她抱著發燒的柱子來咱家,說你薛叔從部隊捎來的退燒藥......”
話尾被劇烈的咳嗽碾碎,許瑤卻覺得天靈蓋捱了記悶棍。
那年她家糧缸見底,母親餓得啃榆樹皮,父親卻說救命藥比糧食金貴。
晨霧未散時,許瑤攥著借條往村西頭去。
三姐家牆頭探出的野薔薇開得潑辣,玫紅花瓣沾著露水,與借條上幹枯的那朵詭異地重疊。
她蹲在棗樹後數著糧倉的鎖頭,突然聽見瓦罐落地的脆響。
“這不是許家丫頭麼?”村民甲提著尿桶晃過來,眼珠子黏在她手裡的藍皮本子上,“孫家退親才幾天,又盯上寡婦門了?”幾個早起拾糞的村民頓時圍成半圈,糞叉在黃土地劃出歪扭的弧線。
三姐家的木門“吱呀”裂開條縫,滾出個癟了的麥麩餅。
許瑤盯著餅上清晰的鞋印,突然想起昨夜薛寒褲上沾著的麥麩屑。
她剛要開口,三姐已經裹著補丁摞補丁的藍布衫沖出來,枯黃的發絲裡還夾著草屑。
“大夥評評理!”
三姐一屁股坐在石磨盤上,拍著大腿嚎,“許家仗著有個當兵的鄰居,要逼死我們孤兒寡母啊!”
她猛地扯開衣襟,露出鎖骨下猙獰的燙疤,“當年為救許叔,我家柱子他爹......”
許瑤突然嗅到三姐袖口飄來的新麥香,這味道不該出現在青黃不接的五月。
她目光掃過對方褲腳沾著的糧倉陳灰,突然瞥見門縫裡半截鼓囊的麻袋——那分明是公社特供的加厚帆布袋,邊緣還印著模糊的“戰備“紅字。
“去年臘月二十三,三姐說公社發的救濟糧被野狗糟蹋了。”
許瑤舉起借條,紙角幹花在晨風裡簌簌發抖,“可您家樑上掛的臘肉,聞著像是新抹的鹽。“
圍觀人群嗡地炸開,村民乙的糞叉“當啷“戳中石磨:“許丫頭這話在理!三姐家昨兒還給柱子換了新棉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