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許家閨女來了
晨霧裹著露水漫過窗臺時,許瑤數清了青磚牆縫裡第十七隻爬過的螞蟻。
薄荷葉尖的鹽霜在破曉時分融成水珠,順著窗稜滾落在她昨夜攥出褶皺的碎花枕巾上。
雞鳴第三遍時,外頭已經傳來扁擔磕碰井沿的脆響,張嬸的大嗓門驚飛了落在棗樹上的麻雀:“瑤丫頭起了沒?
村委會的日頭可不等懶人吶!“
許瑤對著銅鏡將鬢角碎發抿進紅頭繩,指尖蹭過野薔薇汁染紅的唇。
鏡中忽然映出牆頭斜伸過來的槐樹枝,露珠正巧跌碎在昨夜薛寒加固的棗木門閂上。
她摸到紅綢包裡的碎玉時,隔壁院牆傳來水壺碰撞的清脆聲響,像戈壁灘上駝鈴撞碎風沙。
村委會的老槐樹底下已經烏泱泱擠滿了人。
孫母叉腰杵在磨盤邊,棗核臉漲成豬肝色,嘴裡還嚼著沒嚥下的苞米茬子粥。
三姐裹著灰撲撲的罩衫縮在人群後頭,發梢別著朵蔫巴巴的梔子花,眼角還掛著昨夜的淚痕。
“許家閨女來啦!”
李二嫂的藍頭巾在人堆裡格外紮眼。
人群自動分開條道,許瑤瞧見村長正用搪瓷缸子熨平結婚報告上的摺痕。
孫志強站在榆樹蔭裡,解放鞋碾著滿地槐花,聽見動靜抬頭時,喉結突兀地滑動兩下——許瑤今天把壓箱底的月白衫子翻出來了,領口別著薛寒前日幫忙修門閂時落下的銅紐扣。
村長咳嗽聲像旱天雷炸在人群頭頂:“經查實,孫志強同志隱瞞家庭債務,縱容親屬侵佔許瑤同志財物,現批準退婚申請。”
他抖開結婚報告的手指沾著墨汁,許字被孫字壓皺的邊角在晨風裡簌簌作響,彷彿兩軍對壘的殘旗。
許母突然摸索著擠到前頭,腕間銀鐲撞在竹杖上叮當作響:“勞駕...勞駕哪位給念念?”
老人空洞的眼窩朝著聲源轉動,枯瘦的手指正巧指向孫母藏借條的位置。
三姐突然劇烈咳嗽起來,梔子花跌進塵土裡,被孫志強軍綠色的膠鞋碾成泥。
“且慢!”
許瑤的聲音清淩淩劈開嘈雜。
她解開發繩抖落紅綢包,碎玉在朝陽下折射出七彩光暈:“孫大娘,您說這是我爹收的聘禮,可這裂紋分明是上個月摔的。”
指尖撫過玉玦缺口,昨日新結的薔薇刺在掌心留下月牙紅痕,“供銷社王會計能做證,這原是我娘陪嫁的鐲子改的。”
人群嗡地炸開鍋。
張嬸突然拍著大腿嚷起來:“我說上回瞧見三丫頭往當鋪鑽呢!”
孫母的唾沫星子噴到李二嫂藍頭巾上:“放你孃的羅圈屁!”
卻被孫志強鐵青著臉拽住胳膊,軍裝口袋裡的鋼筆尖戳破布料,漏出半截借據殘角。
薛寒不知何時出現在槐樹西側,軍用水壺掛在他腰間晃蕩,鹽霜在壺口凝成細碎晶粒。
許瑤餘光瞥見他袖口沾著新鮮木屑,突然想起昨夜瓦片輕響時,有截棗木枝跌落在他院牆根下。
“物歸原主。”
村長將結婚報告遞過來時,許瑤聞到淡淡薄荷香——紙張邊角新壓的摺痕裡,藏著幾片碾碎的薄荷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