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準予離婚
曬谷場的老碾盤還在吱呀作響,許瑤攥著退了色的牛皮紙信封快步穿過供銷社後巷。
油墨斑駁的“備戰備荒“標語在暮色裡泛著青灰,她盯著那個殘缺的“荒“字冷笑,前世孫志強就是用這個藉口,把家裡最後半袋玉米麵送給了三姐家。
“瑤丫頭!“村長媳婦從雜貨鋪探出頭,往她兜裡塞了把炒瓜子,“老支書讓你晌午頭去趟大隊部。”沾著醬油漬的玻璃櫃臺上,紅標頭檔案正壓著半塊吃剩的桃酥。
許瑤望著桃酥上清晰的齒痕,突然記起前世女兒周歲宴那天。
三姐穿著孫志強買的新衣裳來吃席,也是這樣在每塊點心上都咬一口,說是替孩子試試甜不甜。
“謝謝嬸子。”
她撚起顆瓜子輕輕一嗑,瓜子殼裂開的脆響像極了前世女兒拔氧氣管時的咔嗒聲。
大隊部的松木門板沁著陳年桐油味,許瑤推門時帶起一陣穿堂風。
掛在牆上的勞動模範錦旗突然翻卷,露出背面發黴的漿糊印子——和前世三姐改嫁時披的紅蓋頭一個顏色。
“組織上考慮過了。”村長撥弄著算盤珠,鐵皮暖壺在他手邊騰起嫋嫋白霧,“孫家小子作風問題是該整頓。”
他說話時總盯著窗臺上那盆蔫頭耷腦的君子蘭,那是三姐去年送來的“喬遷禮“。
許瑤的目光掃過牆角鐵皮櫃,櫃門縫隙裡夾著半張農藥使用說明書。
藍黑色的油墨洇出個模糊的骷髏頭,和前世三姐兒子往她水杯裡倒敵敵畏時,瓶身上的圖案一模一樣。
門外傳來膠底布鞋蹭青石板的動靜,孫志強裹著件洗褪色的勞動布工裝闖進來,領口還沾著三姐家小崽子蹭的鼻涕印。“叔您聽我解釋!”
他額頭的汗珠滾進脖頸,在鎖骨處積成個小水窪,“我跟王寡婦真是清白的!“
“王寡婦上個月剛扯的的確良布,是你陪著去的供銷社吧?”
許瑤慢悠悠展開結婚報告,泛黃的紙頁上還粘著前世女兒周歲照的殘角,“人家售貨員可記得清楚,你非要給人家孩子買大白兔奶糖。“
圍觀的村民裡突然爆出嗤笑。
豆腐西施甩著磨豆漿的紗布嚷嚷:“孫家小子昨兒還賒了我兩斤豆腐,說是給三姐家坐月子補身子!”
人群頓時炸了鍋,幾個小媳婦對著孫志強指指點點,她們男人在地頭幹活時,可沒少見孫志強往村尾寡婦院跑。
村長重重咳嗽一聲,算盤珠噼裡啪啦撞在松木桌面上。
“孫志強同志生活作風不檢點,經組織研究決定——”
他蘸著紅墨水的鋼筆突然頓住,筆尖在“準予離婚“四個字上洇出個血滴似的墨團。
許瑤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前世她躺在病床上時,孫志強就是用這支筆,在放棄治療同意書上簽的字。
那墨團也是這樣在紙上暈開,像極了女兒婚紗上三姐故意潑的醬油漬。
“拿來吧。”她突然伸手抽走鋼筆,在證明材料上利落簽下名字。
筆杆殘留的體溫燙得她指尖發顫,這筆還是他們訂婚時公社發的獎勵品,當時孫志強說要用它寫一輩子的工分賬。
曬谷場突然颳起陣穿堂風,褪色的勞動模範錦旗徹底翻了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