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女兒婚禮上撒的核桃也是這個品種,殼上染著硃砂似的紅,像極了産床褥墊浸透的血。
草繩捆紮的證物包被晨露浸得發亮時,許瑤已經站在村委會斑駁的木門前。
薛寒昨夜用紅藍鉛筆在門框畫的記號泛著幽光,像條吐信的赤鏈蛇。
“李會計的算盤珠子要蹦到房樑上了。“瘸腿鐵匠拄著新打的鐵拐,鞋幫裡塞著的錄用通知書露出半截,被晨風吹得簌簌作響。
他閨女連夜納的千層底正踩在孫志強表舅的算盤上——那算盤框沿還沾著公社化肥袋的藍色編號漆。
村長辦公室的搪瓷缸突然發出刺耳的刮擦聲。
許瑤推門時,正看見老村長用搪瓷缸底碾碎三顆甘草片,深褐色的藥粉在“烈士遺孀優待政策“的報紙上洇開,像極了前世女兒喂她喝的符水殘渣。
“孫家祖墳冒青煙那年,你爹咳血的帕子還是我幫著燒的。”
李寡婦突然扯開水紅色頭繩,腕間的銀鐲磕在辦公桌玻璃板上,內圈的三姐名字縮寫正對著村長渾濁的眼珠,“那晚接生婆的剪刀,可沒我這鐲子認主。”
許父佝僂著背擠進來時,帶翻了門後的鐵皮簸箕。
他手裡攥著個褪色的紅絨布包,抖開的銀鐲子叮當撞上李寡婦那枚,産房特有的血腥氣突然在屋內漫開。
許瑤認得這鐲子——前世三姐就是戴著它,握著女兒的手拔掉了氧氣管。
“孫家老太爺救過你爺爺......“許父的尾音被窗外突來的鴿哨削去半截。
許瑤突然掀開鐵皮糖盒,三顆裹著公社獎狀紙的水果糖滾到村長鋼筆尖下,透明糖紙映出孫志強龍飛鳳舞的婚檢簽名,正疊在婦産科收費章的紅印上。
薛寒的軍靴聲在走廊盡頭規律地響著,像是給這場對峙打著節拍。
許瑤摸到糖盒蓋子彈痕狀的凹痕,冰涼的觸感讓她想起焚化爐金屬門的溫度:“爹還記得娘咽氣前說的什麼?她說......”
曬谷場的麻雀突然撲稜稜飛起,遮住了許父瞬間慘白的臉。
二十年前産床邊的血腥記憶與眼前糖盒裡帶血紗布重疊,他佝僂的脊背終於塌在長條板凳上。
老村長用鋼筆帽撥弄著鏽鐵片,豁口處的藍漆在晨光裡泛著冷兵器特有的寒光。
當薛寒的水壺出現在窗臺時,孫志強正把三姐繡的鞋墊按進祠堂香爐。
灰燼裡未燃盡的藥方存根突然被穿堂風捲起,正貼在他冷汗涔涔的後頸。
三姐旗袍襟口的水晶盤扣突然崩落,滾進功德箱的縫隙裡——那裡面還塞著張縣紡織廠的錄用通知書副本。
“明晚公社要放《紅燈記》。“薛寒漫不經心地用鉛筆帽敲打水壺,彈痕凹槽震落的鐵鏽正飄向村長茶杯。
他的上衣口袋裡露出半截紅藍鉛筆,筆帽的幽藍與祠堂樑上褪色的紅綢形成詭異對比,像極了前世追悼會那對沒人讀懂的輓聯。
許瑤攥著退婚申請走出村委會時,曬谷場的老碾盤正吱呀呀轉著。
薛寒靴子上的新鮮泥印蜿蜒如蛇,盡頭是孫志強家後牆新刷的標語——“備戰備荒“的荒字還帶著雨漬,與三姐旗袍下擺的農藥漬如出一轍。
暮色爬上供銷社斑駁的磚牆時,許瑤發現糖盒裡多了顆陌生的水果糖。
玻璃紙上的生産日期被刮花,但糖廠標誌邊緣的農藥瓶圖案清晰可見。
她想起前世女兒婚禮上,三姐敬酒時指甲縫裡也是這樣的墨綠色殘漬。
薛寒的煙頭在巷尾明滅,煙霧掠過他上衣肩章時,隱約顯出個帶豁口的鐮刀形狀。
月光突然照亮他腳邊碎成八瓣的瓷觀音——正是孫家祠堂供了三十年的那尊。
村長辦公室的老式掛鐘開始報時,算盤珠的碰撞聲忽然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