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招式對這群鬼打出去,如同打在棉花上。水鬼們越來越多,那條臭水溝似乎連通著陰曹地府,必須把源頭堵住。江落腳尖點地,輕輕掠飛,朝後滑行。
地上的東西被她吸引。她肘擊店門,卸下一塊門板。反手拍飛兩只水鬼。側翻,淩空飛出四五丈。在空中倒踢木板。只見木板飛速片入水溝,鏟出一排稜花鏡。水鏡通靈,引來惡鬼,難怪源源不斷。江落重重揚鞭。飛向空中的稜花鏡被抽爆。
細碎鏡片混合著汙水炸開成花,無數截面反射出扭曲的鬼臉。那些尚未來得及爬出來的水鬼,隨鏡子一同碎得幹淨。水溝中淹著大把頭發,劇烈蕩漾。江路穩穩落地,解決了剩下的蝦兵蟹將,轉而奔入巷道。
她毫不戀戰,掉頭就走,撂下了滿地殘肢屍塊。
寂靜街市忽然沸騰了起來,房舍中傳出女子尖叫和嬰孩啼哭的動靜。打砸此起彼伏,緊接著門開了。白發老嫗從門檻中爬出來,她十根漆黑指甲摳入地板,留下動物般的爪痕。豆腐鋪子掉下門板,跑出個大漢,滿頭鮮血,面如羅剎。
婦人抱著個死嬰,哭一陣笑一陣,癲狂無度……
整條街,陰森熱鬧,百鬼夜行。人人都沒個好模樣,似乎跟地獄掉換了。江落目睹此情此景,想起當初繁華溫暖的人間。她打碎了水溝裡的鏡子,阻止水鬼入侵。卻擋不住家家戶戶都有鏡子。千家萬戶爬出鬼,她殺得光,除得盡嗎?
秦愫把全長安的鬼都召集起來殺她。
江落環顧四周,攥緊鞭子。所有人都盯著她看。老婦人撲了過來。江落踢開她的頭顱。往巷道狂奔起來。那些東西緊隨其後,越追越快。數目急劇擴大,塞滿小巷,水洩不通。跑進了死角。江落甩出鞭,勾住一處民房的二層欄杆。
一拽,欄杆松動。稍微發力,整個欄杆連帶木板都掀了起來。
民房露出大缺口。江落趁勢鎖住房梁。她飛簷走壁,鞭子瞬間崩直。房頂塌了下來,剛好砸在她消失的地方,壓倒一大片水鬼。灰塵混亂。
江落踩著碎瓦前行,健步如飛。她攀上高處,到屋頂上俯瞰全城。大街小巷,處處騷動。屍潮如涓涓細流,朝這頭彙聚,不計其數。如果江落無視這些雜碎,只是跑,可以擺脫他們,直接殺入皇宮,擒賊先擒王。可肆意蔓延的屍潮如果放任不管,會害死多少無辜百姓。
秦愫已經喪心病狂。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將同族置於水深火熱當中。她滿腹算計,當初利用妖族突破驅魔司大陣,重創驅魔司,擾亂長安。自己渾水摸魚坐收漁翁之利,當上了皇帝。江落自初見時,便厭惡她,也全非因柳章之故。
秦愫骨子裡的陰毒和冷漠比鬼怪更甚。
江落猶疑剎那,下定了決心。屍潮越來越多,她不能一走了之。她希望柳章北上後,得到一個太平長安,而不是瘡痍遍地的爛攤子。她不會給秦愫魚死網破的機會。
妖族依靠暴力掌握強權,最厲害的做妖王。但人族不一樣,秦愫本身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江落殺掉她比捏碎一塊水豆腐還容易。一直以來,江落認為自己的對手是大魈。殺掉大魈,秦愫自然死了。但現在,看著密密麻麻的屍潮,江落不那麼認為了。
秦愫躲在幕後,翻雲覆雨,自負聰明,妄圖用這些雜碎屠殺妖王。
太自負,也太囂張了。
她絕不會讓她得逞!
她要讓她輸掉每一步棋,花光每一枚籌碼。
她要她親眼看著,自己是怎麼一敗塗地,輸在南荒妖王的手裡!
昨夜狂風暴雨,劈倒了一棵桂樹,樹冠砸在宮內禮佛堂屋頂上方,誤傷金身佛陀。神佛連一尊塑像都護不住,如何庇佑蒼生?可知香火換來的是心中自欺欺人的安穩。
秦愫不信神佛。自太後薨逝,秦愫再未踏入佛堂半步。她坐在池臺邊上,將手中魚餌拋入萬鯉池中。水中宮牆破碎,五色錦鯉哄搶餌料。
宮女們在後頭恭敬侍立,表情如一形似木偶,悄然寂靜。殿外的大太監急得火燒眉毛,跪於門檻下,手中高舉奏摺。軍情十萬火急,外頭人都快瘋了,著急求見陛下。可秦愫誰也不見。好似天大的事情,也耽誤不得喂魚。
侍女收到外頭的眼神傳遞,鬥膽上前,道:“陛下。”
魚兒貪吃,冒水出頭張圓了口。秦愫手中灑下的餌剛好掉進口中。這條魚兒太貪心,也不怕撐死。秦愫終於開口問道:“崇明殿都有誰?”
侍女道:“六部朝臣,一百三十七人。”
秦愫道:“不止這個數罷。”
侍女道:“還有的……不知所蹤。”
秦毅戰死,荊州一破,這群人都慌了。舊太子率部還朝,號三十萬大軍,勢如破竹,席捲故土。嚇得叛臣們聞風喪膽。雪花般的軍報飄入了宮中。那些周折將楊玉文的神勇描繪成戰神下凡一般的姿態。不這麼寫,怎麼推卸我方兵敗的責任?
秦毅死了,誰來扛大旗,頂住天威震怒?風雨欲來,長安人心浮動。出了件百姓當街打死刑部侍郎的事,底層官員漸漸籌謀卷鋪蓋跑路。秦愫勾起了嘴角,神色莫辨。
侍女道:“敗類不足為慮。巡防營和禁軍枕戈待旦,守衛陛下,長安固若金湯。三公子已經做好了全部準備,請陛下出面,只為穩固人心。”
秦愫倒掉了所有魚餌,道:“人心是穩不住的。”
反複無常,倒戈相向,也不過一剎那。樹倒猢猻散,崇明殿那群京官之所以還依附於秦家,無非是指望秦愫再次力挽狂瀾。只要秦愫不死,他們就不會面臨清算。
侍女道:“陛下,可要擺駕崇明殿?”
秦愫道:“再等等。”
魚兒吃盡魚餌,悄然沉入水底。
水面重歸寧靜,宛如一塊黑色的鏡石。在那平滑明亮的水紋中,龍袍女子端莊古豔,面容姣好。她年輕的臉迅速枯萎,扭曲變形,時而化作白發老嫗,時而化作濃眉羅剎。絲絲遊魂縈繞,千人千面,變幻無窮。黑漆漆的眸子反射著驚恐嗜殺的血光,像深淵,吞噬一切。
皇宮之外,風雷激蕩。滿城屍鬼奔騰,只為殺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