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水鬼 這一路,註定不太平。
斥候駛入長安, 傳來秦毅戰死的密報。秦家秘不發喪,掩蓋訊息,三日後, 荊州失守傳遍大街小巷。秦毅的頭顱被楊玉文斬下,懸掛城門示眾。
盡管秦業極力鎮壓, 壞訊息還是傳到了父親耳中。秦老將軍頭頂白發叢生,走到祠堂,看著祖宗牌位,站了一宿。他對著楊玥的靈位, 噴出一口老血。
此後倒地, 一病不起。病榻纏綿。藥石罔效。
秦業從紛亂雜務中抽身, 為老父親侍奉湯藥。秦老將軍歪在榻上, 背對著他,背駝得很厲害。秦業道:“爹,該喝藥了?”
秦老將軍道:“業兒。你跟爹說句實話。”
秦業道:“爹想問什麼?”
秦老將軍道:“當年你大哥是不是她殺的?”
湯汁倒映出秦業半明半暗的臉龐。他舀起湯,輕輕吹去熱氣,道:“怎麼會。”
秦老將軍閉上眼。藥喂到嘴邊, 不張口。秦業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中。良久, 收了回來。外頭傳來一聲“走水了”。
東邊院落火光沖天。僕人滿臉黑灰, 氣喘籲籲回稟道:“是二小姐的院子。”他覷著秦業難看的臉色, 飛快低下頭, 瑟瑟發抖。
秦愫院子引了一條活水, 眼下已然幹涸,植物燒沒枝葉, 根根光桿挺立。僕人們提著木桶來來回回奔走,潑水滅火。
杯水車薪,無濟於事。
僕人拿手護著秦業, 道:“三爺您後退些,火燒過來了。”
熱浪撲面,秦業被逼退卻,臉上火光閃爍不定。才下過雨怎麼會失火?
淩亂飛灰在空中亂舞,牆頭少女雙腳晃晃悠悠。黃色裙擺下的腳尖踢著一小片落葉。她居高臨下,俯瞰秦府眾人著急忙亂的場面。秦業的視線透過火光,發現了她。落葉瀟瀟直下。明明她坐的位置那麼顯眼可疑,僕人們卻視若無睹。
似乎只有他一個人看見她,吊詭之景讓秦業心生警惕。
他想也沒想,按住腕扣。他戴著袖箭,手微抬,利箭脫出,射向牆頭少女。她連坐姿也未曾改變。疾馳袖箭靠近她時遇到無形阻力,速度減緩。她瞳孔中反射著銳利箭尖。下一瞬,箭尖無聲爆裂,碎成了鐵屑,四濺開來。
這暴露了她的位置。
鎮守秦府的暗衛聞風而動,朝牆頭包抄過去。他們反應很快。近來皇宮和秦府的刺客都不少,能人異事,藏匿無形。
江落從牆頭上站起來,拍拍裙子上的灰。
秦愫燒了她屋子,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公平得很。
她掃了秦業一眼,轉身跳下牆頭。秦業緊盯著那道消失在牆外的背影。
搗毀祭壇,放走犯人當街打死崔侍郎,火燒秦府,一樁樁一件件,背後主使必定是同一人。她正大光明現身,到秦府挑釁。她不殺秦業,目標會是誰?秦業頓時有種不詳的預感,他轉身就走,腳下生風,道:“召集禁軍,皇宮即刻戒嚴,連只蒼蠅都不許放進去!”
秦府外直通皇城主街,滿城宵禁,夜市不似往日繁華。
江落繞開了城中佈防,往沒人的小巷子裡鑽。她的目標是皇城中心那個手握權柄的女子。與薛凜約定好,她殺秦愫,他讓柳章做皇帝。公平交易,童叟無欺。這樣江落閉關修煉,柳章也能過得很好。江落醞釀了一段時日,覺得這是最好的安排。
她得為師父和孩子考慮好一切。
宵禁配有一套十分嚴密的體系。無數文臣武將、暗衛以及禁軍,都將成為她攻入大內的阻礙。上萬人手持兵刃把守宮門,誓死保衛皇帝安全,難怪人人想當皇帝。
江落要把刀子直接插入洋蔥的核心,直搗黃龍,須得快準狠。這一路,註定不太平。
打更聲綿長,商鋪門戶緊閉,酒旗在風中翻卷。江落極有耐心行走在街頭。所過之處,夜貓退避三舍,暗處的眼睛卻如影隨形。門縫後,牆根下,房頂上,無數雙眼睛閃動著幽深的光芒。他們窺視著,伺機而動。
自江落踏上這條街,便步入了一張由無數道目光編織而成的網。
那些眼神若有實質,如刀子一般。街上空無一人。她能嗅到腐爛的臭水溝味道,卻沒有活人氣息。這條街是被清空過的。看來秦愫早有準備。
秦愫與大魈共生,能夠探查到細致入微的痕跡。而大魈曾經偷過江落的血。想必江落踏入長安,秦愫便有所察覺。夜裡靜悄悄的,寒鴉站在枝頭。
江落聽到耳邊傳來一聲嘆息,停下了腳步。她回過頭,猝然撞上一張慘白的臉。
是個女水鬼,濕漉漉的長發,兩只空洞的眼眶,淌著血,散發出瘮人寒氣。江落在南荒沒怎麼見過鬼,挺稀罕。水鬼面容枯瘦,身體泡得鼓脹。兩人貼得這麼近,屍氣燻臭。
江落下意識捏住自己的鼻子。
女鬼張大了嘴,露出一寸長的青色獠牙。
江落毫不猶豫,當胸一腳踹在她身上。女鬼飛出幾丈遠,倒在地上,抖了兩下。對方以扭曲的姿勢翻過腰,手腳並用,瞄準江落的方向爬來。街道旁的水溝嘩嘩作響,浮沫震蕩,爬出六隻形狀各異的水鬼。以江落為中心,呈包抄狀。
江落取下腰間別著的銀鞭,舞了一圈,噼啪作響。鞭子落地,將蠕動水鬼攔腰抽斷,七隻變成了十四段。鬼屍沒有痛覺。他們的上半身仍在瘋狂向前爬動,離江落越來越近。
陰陽相剋,江落身體裡流淌著魔血,氣勢雄渾剛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