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章搖頭,已經過去五天。他們要麼死了,要麼落在秦黨手裡。就算找也只能找到屍首了。他得盡快回去重新擬定路線。柳章翻身上馬,道:“原路返回,立即下山。”
眾人道:“是。”紛紛騎馬調頭,往來時方向。才行半裡,遇亂石阻路。這條路方才還是平坦的。柳章勒住韁繩,道:“小心,有埋伏。”
駿馬緊急剎住,馬蹄離攔路繩只差一步之遙。眾人拔出腰間佩劍,警惕四周環境。草叢唰唰抖動,跳出百餘蒙面黑衣人。為首者人高馬大,手提彎刀,刀尖直指柳章眉心,大喊道:“能取楚王項上人頭者,賞黃金千兩,封萬戶侯!”
黑衣人眼神狂熱,利刃出鞘。這夥人是奔著柳章來的。護衛隨即擺開陣仗,將柳章護在中間,道:“保護殿下!”
柳章高坐馬上,俯視這群突如其來的殺手,問道:“秦愫派你們來的?”
無人回應,他們訓練有素。為首者身先士卒,率先出刀。場面一觸即發。護衛與黑衣人投身於廝殺當中,柳章拔出了自己的劍,擊中幾處飛鏢,又接下從身後射過來的暗箭,為近身侍衛挑飛了劈面而來的砍刀。他在馬上的身法靈活機變,殺手難以近身。
場面僵持,柳章只帶了三十多個人,中了埋伏,難以殺出重圍。在廝殺中迅速喪失體力。很快,他身邊倒下了幾個侍衛,被撕開缺口。
柳章以一擋五。胯下戰馬被刺瞎左眼。他翻身滾落,後腰撞在一塊尖銳亂石上。不知頂到哪塊內髒,他單膝跪地,右手拄劍,忽然腹痛難忍。痛得一下子手腳僵硬。殺手看到機會,立即如同狂蜂浪蝶一樣撲上來。
侍衛招架不住,折損過半。
一人扶起柳章匆匆後退。柳章額頭上流下豆大冷汗,眼前一片漆黑。屋漏偏逢連夜雨,腹中禍害竟然在這個時候作妖。緊急關頭,柳章勉力穩住心神,率殘部撤離。殺手們有備而來,人數還在不斷增多。幾乎每個關口都埋伏著黑衣人。
跟隨他一路滾雪球似的迅速暴增。密密麻麻,不計其數。
這座山的特殊地形,和大霧天氣,為埋伏創造了得天獨厚的優勢。
柳章一退,便面臨著甕中捉鼈。幕後主使顯然花了大價錢,不惜人命代價也要活活拖死柳章。才出動了這麼多人。
柳章等人寡不敵眾,佔盡劣勢。他失了法力,單憑劍術制敵,抵不過人海戰術。又因腹中劇痛難忍,很快相形見絀。他知道自己絕對不能死在這裡。咬破了舌尖保持清醒。柳章步步後退,被黑衣人逼到了懸崖邊上。
他手中冷鐵捲刃,手臂上有幾道劃痕。身邊侍衛所剩無幾,滿臉鮮血。柳章步伐踉蹌,面色慘白,喉嚨中滿是鐵鏽味。天開始下雨,身邊死的人越來越多。他腳下石子跌入萬丈深淵,不見蹤跡。大霧彌漫,模糊了他的視線。
天無絕人之路。
柳章面對黑衣人的步步緊逼,道:“我跟你們走,放過他們。”
侍衛頓時面露悲壯,道:“臣等誓死保護殿下。”
黑衣人頭目笑道:“三爺說了,不留活口,讓我們帶著楚王的人頭回去領賞。”
三爺,秦業。要殺他的不是秦愫,而是秦業。柳章提劍指著懸崖,道:“我從這跳下去,你們什麼也拿不到。”
黑衣人笑容戛然而止,似乎在思考什麼。片刻後,他們交換眼神,留出一道口子,讓柳章身邊的侍衛放下兵器。侍衛們自然不願意棄主而逃,沒人主動走。柳章目光示意他們快走。活著出去,給柳鐘報信。否則沒人知道這裡發生了什麼。
侍衛讀懂了他的眼神,迫不得已放下兵器。那道口子放了幾個人,又迅速合上。柳章目送他們騎馬跑遠。黑衣人逼近他,他開始思考,跳下懸崖和落到秦黨手裡哪個更安全。然後下一瞬,眾目睽睽之下,柳章的身影踏入虛空。他轉身跳下懸崖。
黑衣人大驚失色,
柳章攥著長劍。劍尖順著崖壁下滑,火星四濺。他的身影急速下墜,沒入濃霧之中。黑衣人趴在懸崖邊上面面相覷。楚王出爾反爾,說跳崖就跳崖。誰想抓他就等跟他一塊跳下去。這萬丈深淵,跳了定是粉身碎骨。
狂風如刀子一樣割在臉上,柳章手腕幾乎脫臼。這把劍掛不住他的重量。在失去法力和輕功的狀態下,他無法控制下墜速度。而崖壁光滑,也無借力點。等待他的,只能是怦然墜地,四分五裂。他別無選擇。
他這輩子只做過一次俘虜,不想做第二次。
跳崖是僅存的機會。
恍惚間,時間變得十分緩慢,柳章甚至能看清流霧中的人形軌跡。他的身體變得格外輕盈,像一片羽毛,被託舉著。刺耳的風聲也消失了。一片落葉從天而降。他神思遊離,下意識伸出手,捉住那片落葉,想起了一個此刻不在這裡的人。
天空空曠依舊,他落入萬丈深淵的時候,想到的是自己註定要食言了。
他答應給江落一個孩子。可他要死了,孩子保不住。柳章閉上眼睛,腦海裡浮現出無數張相同的臉。嬉笑怒罵,宜嗔宜喜,或天真或兇狠……
“師父。”呼喚呢喃,不同語調,喊的都是師父。
“師父,我來了。”
近在咫尺,彷彿貼著他耳朵鑽進來。
柳章猛然回過神,感覺江落的氣息就在身邊。他環顧四周,下墜已然停止。他發現自己躺在蟲潮之上。這不是在做夢。成千上萬的蟲子託舉著他的身體,騰雲駕霧,飛向山下的安全所在。柳章向四周尋找著江落的身影,卻無空無一人。
她在哪?
蟲子貼在柳章手指,舔舐他手上血跡和傷口。
柳章死裡逃生,心中一片空茫。此刻能憑空出現,救他於危難的,除了江落還能有誰。柳章不做他想。從蟲潮出現後,他腹中痛楚也緩解了許多。他抬起手,輕輕搭在自己的肚子上,心想,害人不淺的東西。
“我不要孩子,也不要你。”她殘忍的話音言猶在耳。
既然什麼都不要,還來人間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