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證婚 “蘭山為證,花海為聘。”……
萬年老樹藤上。血紅色的小果子掛滿枝頭, 密密麻麻,隨風擺動,像是上千顆大小不同的小心髒。長生果品相誘人, 唯獨江落不能食。
她不聽勸告吃過一顆,意外入了魔障, 在夢魘中重複烈火焚燒血枯身亡的慘痛,醒來後恍然如隔世,渾身冷汗。黃昏下,她獨臥沙土中, 冷風瀟瀟。
老樹藤的觸須穿透她後背, 拆下一根肋骨, 說道:“汝食吾果, 吾食汝骨。”
江落缺失的地方很快長出了一根新的骨頭。她修複能力強大,斷骨可再生。老樹藤把她的骨頭掛在枝頭醒目位置當作擺設。長生果或被鳥雀所食,或墜入泥土腐爛,或懸於枝頭風幹。天生地長的滋補佳品,於她而言卻是一大害。
江落問道:“你的果子鳥吃得螞蟻吃得, 為何偏偏我吃不得?”
老樹藤道:“飛禽走獸, 俱在六界輪回之中, 萬事萬物同氣連枝。我吃他們或者他們吃我, 都是迴圈, 無進益損害一說。而你等邪物不同。”
江落奇怪道:“有何不同?”
老樹藤道:“你等吞噬天地萬物靈氣, 只進不出,害天道失衡。故而食一果, 還一骨。方為均衡。”
小氣鬼。江落嗤之以鼻,不屑一顧。
她富有南荒,怎會在意幾顆小果子。後來沒再吃, 不是怕被拆骨,而是對那個不明由來的噩夢隱隱心存忌憚。她那時還不知曉痛的滋味,在夢裡卻體會到肝腸寸斷之感。誰人教會她痛,又害她痛成那樣呢?
佛門中有因果、業果一說,江落不學無術,未曾聽聞。老樹藤打禪機她一概聽不懂,當作嘮嘮叨叨的耳旁風。同傅溶去長安那日,她為保南荒安寧無事,於樹下剖丹。眾妖跪拜勸阻,求大王三思,說“根離土則枯,魚脫水則死”。
唯有老樹藤支援她。老樹藤跨越輪回勘破玄機,說冥冥之中早有註定,“先有因,後生果。你吃了業果,該去人間尋自己的因。”
江落遊歷長安,並未找到老樹藤口中的“因”。倒是平白無故多得了個師父。
回到南荒後,同起同臥,快活似神仙。她終日得趣,難免有一缺憾。人間話本寫到最後,金童玉女結親交好。她與柳章歡合,卻沒有禮成。她留了心,尋一吉日,將寶貝師父拐到了老樹藤面前,求它做媒。
柳章曾說,人族婚配講究三書六聘。
老樹藤壽與天齊,已具仙體,想來做他們的證婚人是夠格的。
老樹藤龐大的身軀像是一座山,溝壑縱橫數十裡,腳下根須深入石巖,上接蒼穹。碧落茫茫,棲鳥無數,谷內蘭花蜿蜒成溪。
當年傅溶於川上窺見此景,以為誤入仙境。他福至心靈,為撿到的小妖取名為“江落”。
故事自此開始,最後回到此處。
柳章站在傅溶站過的同一處位置,心頭被什麼擊中。宏大的宿命以不可抗衡的方式降臨。無論是他,還是傅溶,都是成全她宿命輪回的契機。某種力量引領他走到這裡。
江落投石入湖,浩大漣漪蔓延山谷,萬鳥驚飛,蝶靈振翅。滿山花苞綻放。他們二人站在一方黝黑岩石上,身後奔流川海響起巨大的波濤聲。
江落道:“蘭山為證,花海為聘。”
她的聲音蓋過了波濤,在谷中回蕩,也在柳章胸膛中回蕩撞擊。柳章下意識退了半步,魂搖神顫。風將他推向她。花輕語,蟲低鳴,都在慫恿。他口中的“不”字生生堵在喉嚨裡。江落輕輕抱住他,把下巴擱在他肩膀上,說道:“師父。”
柳章眼神迷濛失神。
江落道:“說願意。”
柳章張了張嘴,吐出兩個字,“願意。”
禮成,風平浪靜,草結下了它的種子。無聲春夜倦鳥歸巢,只為見證這段天賜良緣。
泉水滴入深淵中萬年死水。
漣漪一圈一圈蕩開,模糊了記憶。他什麼都看不見了。腦海中的滴水聲變成了冒泡聲。似乎開水煮沸,悶在鍋底,如雷如濤。誰點燃了柴火。扭曲畫面逐漸成形。
許多年前,不知名的村落,饑餓的小男孩挖到枚蛋。他將碗大的白蛋投入鍋中,撿柴燒水,水沸,蛋煮不熟。埋到炭火下烘烤半日,依舊毫無變化。男孩用木棍戳了半天,白蛋堅硬如石,難以下嘴。他失望透頂。當做無用之物,扔下了山崖。
這枚白蛋掉入谷底,破了殼。
裡頭鑽出一個小小生靈。她生得胖乎乎,呆頭呆腦。好奇地探出腦袋和觸須,感知這人世間。食露水啃草根,裁剪草葉搭窩,躲避風霜雨雪。
兩個月大的時候,她嘗試爬樹。風總會將她吹偏離原始軌跡。還有壁虎追殺。她跌跌撞撞,耗費半個月時間,才爬到樹尖上,看清自己生存的這方家園。原來只是樹冠遮蓋的一小塊土地。太小了,比起偌大森林廣闊天地,她的世界不值一提。
風中飄來香氣,淡淡的,她不知道那是什麼,這樣好聞。總是在落日時分如期而至,令人心馳神往。為了尋找香氣的源頭。她學會使用翅膀,從百倍高於自身的高空跳落,獨自飛行。
循著那香氣的源頭找到漁村。
村民正在生火做飯。誘使她遠航的香味來自一鍋米湯。
襁褓中的嬰兒餓得哇哇大哭,被婦人抱在懷中。她趴在窗戶紙上偷看。婦人哼曲兒哄著嬰孩,用小木勺喂米湯,一口接一口。嬰孩止住哭聲,咯咯笑了。婦人也跟著笑起來。屋裡點著一盞黑漆漆的桐油燈,像是母親的心。
母子兩的影子落在牆上。畫面凝固,鐫刻為永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