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繾綣 “師父,我冷。”
柳鐘病了一場。連著高燒兩日不退。臥床昏睡, 夢魘纏身。面色潮紅氣息虛浮,四肢綿軟無力,因高熱而浮腫。額頭上蓋著一塊冰絲帕子降溫, 汗在褥子上漫成人形。
那日得知長安的訊息,柳鐘當場昏倒, 病重。據留影球透出來的訊息,帝後離世,長安大亂。太子仁善孝順,之所以能在妖界苦苦煎熬至今, 皆因懷抱回家信念。父皇母後都還在家中等著他, 他是父母的兒子, 妹妹的兄長, 大梁的太子。
守護萬民是他不可推卸的責任。
可真相比他預料中要殘酷得多。原來他被擄走那日,父皇母後就已經都不在了,他這兩個月的期盼和懷念都奠定在空中樓閣之上。
國破家亡,無外乎此。
柳鐘身心垮了下去,沉溺於光怪陸離的夢魘之中。
柳章坐在床邊守候太子。這些訊息對他們倆的沖擊力不小。數千裡之遙, 無論長安發生什麼, 他們都無能為力。柳章叫醒太子, 道:“該喝藥了。”
病榻上的青年兜兜轉轉睜開眼睛, 被子下的手指動了動, 想要抓住什麼。
柳章反握住他的手。
柳鐘渾身乏力, 氣若遊絲。用一個枕頭墊在後背支撐起身體。他病懨懨地靠在床頭,眼皮略睜著。柳章望著憔悴不堪的年輕人, 端起了藥碗,道:“喝藥。”
柳鐘輕微地搖搖頭。柳章舀了一勺藥,喂到他唇邊。他連吞嚥這個動作都十分費勁。藥汁順著嘴角流下來, 他輕聲道:“皇叔,我是不是很沒用。”
柳章道:“大梁有此一劫,錯不在你。”
當日太子大婚,太後忽然薨了。柳章算出大禍東來,封鎖東宮。他用法陣封住了皇宮,論理妖魔難侵。可若是亂黨作祟王朝傾覆,他也無力迴天。
柳鐘注視著窗外灰濛濛的月亮,道:“大梁,是不是已經完了……”
他坐不穩,整個人往下陷,眼淚斷了線地淌著。
柳章道:“喝完藥,我便告訴你。”
柳鐘眼珠子木訥地轉了半圈,望向柳章,喃喃道:“皇叔知道?”
柳章把碗遞給他。柳鐘怔愣片刻,抬起手,端住碗。他想知道大梁是否氣數已盡,自己是否還有活下去的必要。楚王是修道之人,神機妙算,或許能窺見一二。溺水之人渴望抓住浮木。柳鐘的手抖了半天,掰開自己的嘴,喝藥。胡亂吞嚥。
他按捺下胃裡翻江倒海的嘔吐沖動。以倒灌的姿態,強行把藥嚥下去,藥汁子苦得人舌苔痙攣,肺腑如燒。他一邊喘氣一邊抓撓喉嚨,顫聲道:“皇叔,快,快告訴孤。”
柳章道:“漢家氣數未盡,雖王莽竊國,有後起之秀扭轉乾坤。太子殿下仁厚備至,乃天命所歸。”一句話點燃了柳鐘心中的小火苗。他需要找到個支柱。既然皇叔說他才是天命所歸,那麼他就不能死。他還有很多事情要去做。
柳鐘眼底燃起迴光返照般的光芒,他抬起一張狼狽的臉,道:“好,好。孤知道了。”
在南荒忍辱負重,臥薪嘗膽,不便整日自稱孤。但現在他得記住自己是大梁太子。柳鐘握住拳頭,放在自己的心口上,道:“孤會活下去的。”
安頓完太子,柳章從房間裡出來,腳步沉重。他說謊了。天機不可洩露,大梁的氣數也不是他一張口就能斷言的。柳章姓柳,也是局中人,他算不到這一卦。正如算命人永遠算不出自己的天命。他與柳鐘一樣前途未蔔、命數難定。可若不那樣說,太子可能熬不過了這一關。
人斷了骨頭,可以活。死了心,那就真的活不成了。
柳章站在門外,聽到房間裡傳出嗚咽之聲。
夜已深,章華臺被月華籠罩。這世外仙山桂殿蘭宮,是一隻妖王為金屋藏嬌所建。事到如今,柳章也說不清楚,他應當怎樣形容自己。
籠中鳥,階下囚……抑或是亡國奴?
沉甸甸的字眼壓在心頭,讓人胸悶氣短,他轉身走出章華臺。清風淩冽,滿山桃花開,花瓣落在冰涼的石臺上。滿地月華如銀霜,柳章站在樹下,為群山所困。在章華臺囚仙嶺之外,蟄伏著百萬之巨的妖魔鬼怪。
柳章目光沉重。
他如今處境,和太子一樣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