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羅根·謝菲爾德卻不這麼認為。上次麥克尼爾前去看望他時,艱難地從死亡線上掙扎回來的羅根試圖說服麥克尼爾不要過於高估天西賢治所掌握的那個秘密的殺傷力。
“那是隻有在掌握了真正的優勢之後才能起到作用、以更快的速度打敗敵人的利器。就拿我國的總統選舉來說吧,決定結果的是開票,而天西所掌握的這個……充其量算是投票和計票。”又一次住進了重症監護室的羅根笑著對麥克尼爾說,千萬別妄想著偷襲這次沒雙目失明的自己,“當然,情況對維甘而言會有所不同,但我們目前主要關心的是它對地球聯邦的影響。”
“影響無疑對我們有利,這是個促成地球聯邦建立火星遠征軍的機會。”也披著病號服的麥克尼爾堅定不移地對羅根說道,他在乎的是結束這場戰爭,“徹底戰勝維甘之後,才能堵上某些人總是以維甘人入侵為出發點找藉口的嘴。”
“你不是已經做過相同的事了嗎?發起對火星的遠征、徹底毀滅沃斯帝國並摧毀火星人這個群體,如此一來俄國人就再也沒有藉口把地球打造成為大兵營了。是這樣嗎?”羅根聽到這話,放下手中的報刊,目光炯炯有神地盯著憔悴了不少的麥克尼爾,“我理解你的心情,邁克。確實,我也以為政治的目標該是解決問題,但……在歷史的大部分階段,你必須接受這樣一個現狀……它的存在就僅僅只是為了存在而已。”
“我不接受。”
“那就接受它!八十年了,算上你在不同平行世界的經歷……總該有一百多年了!你還不能認清這個事實嗎?古希臘是這樣的,古羅馬是這樣的,中世紀是這樣的,現在是這樣的,將來再過一萬年也還是這樣的。”
“我從一開始就知道,羅根叔叔。”麥克尼爾疲倦地拿來旁邊的一把椅子,坐在羅根身旁,“我倒是希望我不清楚這一點,那樣我還能安慰自己說……我所做的一切都有價值。可惜,不停地自我安慰說什麼自己的一切都很有價值往往是精神病發作的前兆。之前我忍了六十年,眼睜睜地看著局勢一天天壞下去,而我什麼都沒有做……我再不能接受這一切了。”
“所以,我最看好的就是你這一點。無知的樂觀和清醒的懦弱是改變不了什麼的,邁克。”羅根咳嗽著,有些煩躁地揮了揮手,“基於這一點,我支援而且願意毫無保留地贊同你的選擇,但有時候我還是得提出些你可能不大願意聽的私人建議。如果你認為我們在這個平行世界的使命就只是完成為有名有姓的三千多萬死難者以及下落不明的幾億人的復仇,咳……咳,那遠征火星就是為這場戰爭劃上句號的最後一戰。”
“當然沒這麼簡單。”麥克尼爾攥緊了握著褲子的雙手,“以地球聯邦目前的狀態,他們能造就一個維甘,日後就能造就第二個維甘,這跟沃斯帝國完全是兩回事。這批維甘人不過是幸運地撿到了太空殖民地國家戰爭時期的先進技術才苟活下來,不然沒有人會在意十六個火星殖民地無聲無息的毀滅。”
“你不是很清楚嘛。就以……創造一個短期內不會導致更多維甘出現的新時代為目標吧。”羅根輕輕地點了點頭,算是同意麥克尼爾的想法,“當然,我沒說不該清算維甘人。只是,你沒有必要為復仇賦予太多的意義甚至是不必要的神聖性。誰阻礙了多數人擁抱更美好的生活,誰就是你目前的敵人,按阻力大小先後順序排列,就這麼簡單。”
能從對一切口號心灰意冷的羅根口中聽到這番話,多少有些出乎麥克尼爾的預料。不過,即便羅根願意全方位地協助自己,麥克尼爾也不敢放鬆警惕,因為羅根的【協助】有時候可能並非他所需要的。因此,僅有羅根的無條件支援和埃瑟林的青睞還不夠,倘若他能抓住天西賢治在醫學研究設施接受治療的機會說服天西賢治也暫時支援他的方案,那麼餘下的老格蘭傑和吉爾斯就沒什麼反對的餘地了。
被維甘人折磨了兩年有餘的天西賢治被麥克尼爾等人救出時,已經瘦骨嶙峋、弱不禁風。費舍爾博士手下的醫生認為,由於長期生活在微重力環境下加之肌肉萎縮嚴重,天西賢治很可能在未來幾年內都無法恢復正常行走能力——跟時有可能發生的呼吸暫停相比,這還是個相當樂觀的估計。
就算麥克尼爾堅稱天西賢治只是個被維甘人拿來做人體實驗的普通人,憑著當時在場士兵的回憶斷言麥克尼爾早就認識天西賢治的艾納斯中將還是下令把天西賢治轉移到戒備最森嚴的地帶專門救治。因此,麥克尼爾沒能在天西賢治首次甦醒後立即見到對方,等他終於申請到了和天西賢治見面的機會時,已經是9月的事了,而地球上的輿論風暴還在愈演愈烈。
據費舍爾博士說,天西賢治剛醒來並恢復一定語言能力時,一直胡言亂語,表現得就像從未在A.G.時代生活過一樣。這反而幫天西賢治排除了不必要的懷疑、使得費舍爾博士等人把他當成了情況和麥克尼爾相似的A.G.前地球人。不過,麥克尼爾在同天西賢治見面時沒能體驗到這一點,但他們兩人自然都為不必面對如此尷尬的局面而慶幸。
“這一定是李林的報復。”麥克尼爾剛進門,只聽得天西賢治連連抱怨說,他在這個平行世界落得如此下場必然是李林主觀臆斷他在上個平行世界的所作所為越界了,“……他乾脆直說不要我們做哪些事就好,卻還裝出那副模樣。”
“二十分鐘還是太短了,不夠我們在保密的前提下把許多事討論清楚。”麥克尼爾在來病房的路上,已經想好了自己要向天西賢治傳遞的主要訊號。在理念問題上爭執毫無意義,只要說服對方為了階段性的共同目標服務即可。“……不妨說些輕鬆的事吧。這裡有兩位將軍,一位出身於富貴人家卻早早失去一切,因而心無旁騖地投身於戰爭,又放棄了一切個人的訴求,只可惜不怎麼受公眾歡迎;另一位本是街頭乞丐,有幸被貴族收養併成為萬眾矚目的新星、民眾心目中的革新先鋒,唯獨出發點全在於自己。您更喜歡哪一位呢?”
“後一位更合我的胃口,麥克尼爾。”聽得出麥克尼爾在把弗利特和麥克基利斯·法裡德相比而且也體會到了麥克尼爾背後用意的天西賢治動了動嘴唇,吐出幾個乾癟的單詞,“前一個就只是你的高水平版本而已,比你更懂些政治,更懂些手段……僅此而已。”
“如果我變得和他一樣,是不是就可以去競選總統了?”麥克尼爾直接過濾掉了天西賢治話語中的譏諷,他猜想天西賢治的怨氣有一部分來自於埃瑟林目前的態度,“沒必要做什麼大家都歡迎的人,做那個所有人都厭惡卻都繞不過、離不開的人或許更管用。”
天西賢治虛弱地笑了,他努力地保持著身體姿態,否則外面的醫生就會破門而入並重新給他戴上呼吸面罩,“真沒想到你會這麼說,麥克尼爾。我一直以為我們在上個平行世界能達成共識是個偶然現象。”
“這次也是。”麥克尼爾不留情面地打破了天西賢治的幻想,這對他們兩人來說都更乾脆利落些,“我最後悔的事之一就是沒有在里奧斯那個NOD間諜大獲全勝之前做些什麼,結果反而導致我和我的戰友們陷入了必須以毀壞憲政的方式反抗的困境……可如果指控能被鐵證落實而不是停留在猜想階段,那麼這就不是破壞憲政,而是捍衛憲政。話說回來,我們不是為了讓敵人看熱鬧才這麼做的。俄國佬那邊的NOD兄弟會永遠逃不過他們由德國人資助來傾覆戰局的指控,這種罪名不能落在我們身上。”
“必須慎重……關於到底要把哪一部分記錄交給馬卡洛夫,我有一個初步的方案。”沒興趣和麥克尼爾玩文字遊戲的天西賢治以最直接的態度表現了自己的合作意願,“這可以確保我們對局面的掌控力……以及屆時推動事態極端化或緩和的資格。但是,你需要把交涉工作全權託付給我。”
“成交。”
“我就知道——嗯?”天西賢治那熟悉的刁鑽笑容僵硬住了,他仍然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這樣也好……你把上一次的行動稱呼為革命,這一次呢?”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