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F1DEP4：戰壕（5）
【英國人執著地繼續在馬來亞拼死抵抗，原因顯而易見。馬來亞是英國人心目中的瑰寶。鑑於亞洲其他地區正在發生的政治變化和日軍持續入侵，這個堡壘變得更加重要。】——程世濤，1979年。
……
A.G.141年7月開始的收復L3殖民衛星群行動，是以弗利特·明日野為首的地球聯邦軍高階將領那旨在將維甘軍從地月圈完全驅逐的雄心勃勃的計劃之中重要一環。由於維甘軍已經在5月的會戰中受到重創且陷入持續不斷的內訌中，加上地月圈和火星圈之間的航線距離限制了維甘軍接受維甘本土補給的能力，聯邦軍指揮官們堅信今非昔比的聯邦軍只要奪取維甘軍機動部隊的全部殘存據點並切斷其從地月圈獲得補給物資的全部途徑，則維甘軍要麼不戰自潰、要麼只得絕望地集結殘兵敗將向聯邦軍發起幾乎等於自殺的最後攻勢。
不過，已經在總體防禦中度過了四十年歲月的聯邦軍卻無法快速地適應局勢的突變。長期以來，地球聯邦軍的訓練和作戰計劃制定完全圍繞著以殖民衛星為主的防禦戰展開，攻擊維甘軍機動部隊的方案只有在極少數情況下才能派上用場，而出兵收復失地對聯邦軍官兵們而言與其說是有朝一日要實現的階段性目標不如說是幻想。此外，自身也在【大勝】過程中損失了不少機動部隊且必須維持在月球圈和各殖民衛星群防禦力量的聯邦軍能夠抽調的進攻兵力十分有限，即便深明大義的埃利亞斯·艾納斯中將願意將第一艦隊投入到收復L3殖民衛星群的戰鬥中，聯邦軍仍被兵力不足等問題困擾。
雖說聯邦軍的戰略目標僅僅是剝奪維甘軍利用L3殖民衛星群充當據點和中轉站的機會而非推動L3殖民衛星群重建工作，按目前的狀況發展下去，就算聯邦軍收復了L3殖民衛星群也無法在此處部署足夠多的守軍，屆時維甘軍很可能趁虛而入。不僅如此，滅絕派維甘軍在不久之前的極端舉動使得先前對維甘軍的底線產生過高誤判的聯邦軍將領們意識到，再給維甘軍奪取殖民衛星的機會對整個地球而言都將會是一場災難。
僅僅依靠大規模徵兵和催促軍工企業生產製造更多武器裝備不能徹底地解決兵力相對不足的問題——弗利特需要的是更多訓練有素的軍人而不是在被臨時徵召入伍之前沒有接觸過任何槍械、服役不到一個月就會誤觸宇航服上的按鈕從而斃命的廉價人形牲口。培養更多地球聯邦公民熱愛戰鬥的文化意識和尚武精神不能取代嚴苛的訓練和自律的生活方式本身，也許弗利特要再等十幾年甚至二十多年才能見到自己的舉措對下一代人的影響。現在，無法撒豆成兵的軍事領袖必須同那些各懷鬼胎的高階將領們周旋、說服這些出身軍人世家的傢伙儘快為戰局做出更多貢獻。
7月8日，弗利特又從地球聯邦軍總司令部【巨環基地】飛抵L3殖民衛星群戰場前線，在【特立尼達號】上會見了艾納斯中將和出獄以來一直處在艾納斯中將保護下的格羅迪克。三人寒暄了幾句，便開始討論起奪回和控制L3殖民衛星群的詳細規劃來。當艾納斯中將再度提及從其他戰區調兵的問題時，肩負數千萬聯邦軍官兵命運的弗利特冷笑著說，總有一天他要確保總司令部能夠憑藉其權威和命令而非同各地軍事將領的關係來指揮部隊。
“上一次你和我說，大半個聯邦軍——無論是【藍派】還是【紅派】——都在你的掌握之中。”頭一次聽弗利特承認自己對聯邦軍的控制力堪憂的格羅迪克大吃一驚，這位曾經和弗利特並肩作戰的老艦長一直以為弗利特在聯邦軍之中說一不二，即便是那些和弗利特經常意見不合的將軍們也僅僅出於戰略或戰術原因而反對弗利特的某些計劃。“看來實際情況遠沒有我原先認為的那樣樂觀。”
“沒必要和我說這些，明日野將軍。”艾納斯中將是會議室中最尷尬的人之一：整個地球聯邦都知道他以艾納斯家族經營了多年的第一艦隊同維甘軍主力血戰，而在那之後第一艦隊的動向似乎證明艾納斯中將的決策稱得上愚蠢至極。儘管弗利特以為艾納斯中將的以身作則能夠說服手握重兵的聯邦軍高階將領們放棄固守各自勢力範圍、更多地配合聯邦軍整體戰略，或許兩人之前的想法都有些天真了。“……如果你沒有保證承認我在月球圈的現有地位，也許我現在會是他們之中的一員。”
“所以我才一直強調，聯邦必須儘早結束徵兵和訓練工作、武器裝備生產製造、人員選拔和任用等方面的職權過度下放到各地區的錯誤做法。”弗利特本來還可以加一句【過度依賴特殊家族和個人】，但這樣一來就等同把艾納斯中將推到他的對立面了，而參軍一來十分小心謹慎地擴張著自己在聯邦軍內部影響力的弗利特並沒有狂妄到丟棄盟友的地步，“他們不配合，我們也沒有辦法……把這些人全部解除職務再換上新的指揮官，後果是新任指揮官無法有效地管理這些部隊。”
艾納斯中將沒有插話，他完全清楚弗利特所描述的問題，因為他自己就是其中的受益者之一。那些在艾納斯家族掌控下的殖民衛星、月球圈都市或其他外太空殖民地（也包括由艾納斯家族世代經營的企業實際控制的地球城市或鄉村）成長起來的人們，很容易在潛移默化的宣傳影響下對艾納斯家族產生好感，參軍入伍者就更是如此了。由於第一艦隊中有70%以上的聯邦軍官兵來自艾納斯家族影響力頗大的地區，不從該部隊內部晉升而從外部調動來的軍官幾乎無法在日常指揮和管理工作中繞開艾納斯家族，更別說幻想著明目張膽地反對艾納斯家族而不引發手下的任何抵制了。餘下的一半左右編號艦隊也存在類似的情況，那些受益於聯邦軍再武裝時期快速擴軍政策的將軍們如今已把聯邦軍的作戰部隊視為了自己的私產。
“那就暫時不要對他們採取行動，弗利特。”鬚髮皆白的格羅迪克嚴肅地提醒弗利特，目前弗利特在聯邦軍內部獲取的支援尚且稱不上穩固，試圖一次性解決所有問題只能適得其反，“召回A.G.前地球人能緩解兵力相對不足的問題，但還不夠。恐怕這一次我們也要求助於舊國家派武裝。”
“這兩方面的準備都已經做好了。”人到不惑之年但比外表看上去更加老成的聯邦軍事領袖揮了揮手，讓自己的老戰友、老前輩不必擔憂，“然而，舊國家派武裝只可以成為我們收復L3殖民衛星群的利劍。不能允許他們在此長期佔據殖民衛星、向世人再度舉起舊時代的旗幟。艾納斯將軍，我們還得就收復殖民衛星殘骸後的駐軍工作事宜再進行些磋商。”
不等弗利特再說些什麼，格羅迪克便起身離開，說電子戰部隊的年輕人又要找他諮詢些技術問題。步履蹣跚的老艦長離開後，會議室裡就只剩下了弗利特和艾納斯中將兩人。他們的先人分別在太空殖民地國家戰爭時期為艾烏巴同盟和扎拉姆聯盟而戰，並殊途同歸地成為了結束戰爭的功臣、見證了地球聯邦從戰爭帶來的絕望和廢墟中升起。
這樣的經歷足以使得外人認為兩人該是天然的盟友，但公眾輿論卻恰好與之相反，這當然不僅僅因為舊國家派遺留下的政治分歧仍然廣泛存在於地球聯邦內部，還因為弗利特·明日野代表的【藍派】和艾納斯中將代表的【紅派】幾乎是地球聯邦軍再武裝之後就勢同水火的死對頭。對於那些不知道艾納斯中將同意保護格羅迪克等事件內情的人們而言，損失慘重的第一艦隊進攻L3殖民衛星群更像是聯邦軍紅派的領袖向藍派屈服的表現。
不過，僅憑弗利特和艾納斯中將的幾次密切合作經歷就斷言兩人拋棄了派別分歧、團結一致為地球聯邦和地球人的未來而戰，實在有些理想主義。身為整個地球聯邦也許勢力最為強大的軍人世家的領袖，艾納斯中將得到了弗利特的特殊保證，後者承諾將在徹底改造聯邦軍的過程中暫時保障艾納斯家族的特權直到改造工作接近完成為止。因先人多次在歷史轉折的重要關頭做出明智決定而有幸延續這一可以追溯到西班牙無敵艦隊時代的光榮名號的艾納斯中將在目睹了弗利特多年來給地球聯邦、聯邦軍帶來的改變後，認為自己有必要效仿先人、在關鍵時刻做出正確的選擇。
“積極參加佔領行動的舊國家派武裝，以艾烏巴武裝為主。”格羅迪克剛離開房間，艾納斯中將就開口說起了已配合聯邦軍的舊國家派武裝具體情況，“他們在最近二十多年來比扎拉姆武裝活躍許多，而且內部分歧也很大。這次行動會成為那些復國美夢還沒破滅的傢伙同聯邦爭奪影響力的好機會。”
“舊國家派武裝幾乎都涉嫌勾結維甘是眾所周知的秘密。”弗利特不緊不慢地說，不管現在他們暫時向舊國家派武裝退讓多少，這些投機分子在維甘侵略戰爭中首鼠兩端的不光彩經歷註定了聯邦即便卸磨殺驢也不會招來公眾輿論的強烈反對，“但他們即便知道這是陷阱，也必須走進來。不然，這些愈發僅僅以【不屬於聯邦】來凝聚共識的傢伙將無法把他們的事業繼續進行下去。”
回想起二十多年前自己所遇見的兩夥舊國家派武裝決定暫時擱置爭議、共同抵抗維甘入侵的那個瞬間，已見證了種種光怪陸離現狀的弗利特只感到有些諷刺。他以為那會成為外太空的各派武裝勢力為了人類的共同利益團結奮戰的開端，想不到卻成了這夥一百多年來和地球聯邦井水不犯河水的傢伙登上更高層次歷史舞臺興風作浪的好機會。每當獲悉舊國家派武裝或私人武裝組織勾結維甘的訊息時，發自內心地為這些人的自甘墮落而悲痛又無法即刻出兵剿滅這些道貌岸然之輩的弗利特都會默默地在自己手中那份已經長得超出想象的名單上再多加幾個名字。他沒有興趣再陪這些人玩放在A.G.一世紀勉強生效的權力遊戲。
“是啊，聲稱他們是勾結維甘的人類叛徒，問題也就解決了。我們在軍事力量和宣傳力量方面都佔絕對優勢，因而不管用多麼激烈的手段對付他們，公眾都不會產生強烈反感。既然我們可以把一切反對擴大徵兵規模的人稱呼為維甘人間諜，自然早該把長期不聽聯邦指揮的獨立武裝也歸類為其中一份子。”艾納斯中將同樣贊同儘可能限制舊國家派武裝的影響力，這關係到地球聯邦外太空殖民地的穩定，“……答應我，把軍事權力收歸聯邦的時候別用這種手段。”
“為什麼不呢？”弗利特的臉色有些不好看，他和艾納斯中將經常以競爭對手形象出現在他人眼中並不全靠雙方之間心照不宣的表演，“不必說更高階別的洩密，就單談談我們幾十年來繳獲的維甘軍武器裝備吧，這些東西幾乎全都莫名其妙地在運輸過程中消失或因意外而被毀壞……以至於我軍幾十年來根本找不到逆向分析敵軍技術的機會。要不是這一次我們一口氣繳獲了大量武器裝備和多艘宇宙戰艦、總規模龐大到無法再輕易發生意外，這種狀態還會持續下去。”
“解析出來維甘軍的技術之後，有些人手裡的技術就沒用了，弗利特。”心虛的艾納斯中將試圖安撫比自己小了將近二十歲的上司，“聯邦各界都有這樣的人，你能拿他們怎麼辦呢？就算你殺一百個、一千個、一萬個……我可以保證，你找來代替他們的人也會是這樣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