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無計可施的天西賢治只得放任埃瑟林胡作非為了。他早聽說過埃瑟林和德國的許多神秘學人士交往頗深，那群絕望的文盲想必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埃瑟林的思維以及對於整個人類文明的看法。心神不寧地背過身去、不想再看的天西賢治緊張地盯著大廳壓縮後部分中的水池，他害怕有什麼難以名狀的怪物又從那裡跳出來、把他們撕成碎片，而越來越大的水花則把他的擔憂推到了新的高度。
眼看著有什麼東西就要從水池中一躍而起，步步後退的天西賢治只感到有人拽住了自己的衣領、拖著他向前狂奔不止。周圍的景物在他的視野中快速後退著，穿過了手術室大門的他眼睜睜地看著自動關閉的手術室大門將那些醜惡得不像地球上任何一種生物的不明物體擋在了外面，直到這時天西賢治幾乎停止跳動的心臟才恢復正常的心跳節奏。
“我為剛才的不信任道歉，大元帥。”天西賢治沒好氣地低頭認錯，他不想拉低自己在埃瑟林心目中的形象。“說是理性的末路……其實我一直不太信得過直覺。”
“直覺是否可信是另一個嚴肅的議題，現在我需要你看看這個。”埃瑟林帶著天西賢治來到狀似觀察室的房屋盡頭，透過玻璃窗，他們能看到另一頭高達至少數十層樓的房間內有密密麻麻的纜線從不同樓層的視窗中伸出、連線到房間中央位置。“這不是你或者我所能理解的，也許路希耶爾會有所瞭解。”
天西賢治起初以為這處寬敞空間中央位置的裝置是一臺超級計算機或大型伺服器，但當他看清那東西的真面目後，一生中永遠與血肉模糊的慘劇相伴的日本人青年也忍不住皺起了眉頭。那是一棵灰黑色的大樹，一棵不斷跳動和蠕動著的大樹，其上還有許多很容易令人聯想到人體結構或其他生物組織的紋路。當然，投身軍旅後馳騁疆場多年的天西賢治一向不怕見到死屍或腐爛的肉塊，但眼前這似是而非的怪異物體反而勾起了他前所未有的厭惡。
“上次我見到我二叔時，我在他的重症監護室裡看到過類似的纜線。”天西賢治眉頭緊鎖，他慎重地對埃瑟林說，也許兩人得靠近那大樹去調查一番才能考慮下一步行動，“兩年多以來，我頭一次見到這種地方。雖然我們以後有可能成為這裡的常客，但這也有可能是我們第一次兼最後一次拜訪這裡。”
“首先需要搞清這些人的身份，但願我們能直接從那些窗子中看到他們的樣貌。”埃瑟林給天西賢治指出了房間中一扇不起眼的小門，那扇門也許會通往窗子另一頭的寬敞空間，“除了被選中潛入地球聯邦的間諜之外，其餘維甘人有著明顯的長期營養不良特徵。”
天西賢治在上個平行世界的火星就經常遇到這樣的火星人，據說【沃斯帝國】的火星人也差不多——再算上維甘人，似乎每個平行世界的火星人都逃不過這樣的命運。生活處境如此艱難，火星人產生多麼極端的想法都不足為奇，唯一的差別在於這些悲劇更該歸咎於哪一方。
兩人順著小門來到玻璃牆另一側，並開始觀察第一層之中和大樹連線的視窗。分別順時針和逆時針觀察的兩人很快會合，並得出結論：第一層的所有人都應該是地球人而非維甘人。緊接著，他們又嘗試著攀爬牆壁去觀察第二層，也未能在其中找到維甘人的蹤跡。
不僅如此，這些地球人的年齡普遍偏低，最大的估計不會超過二十歲。已經和尤琳就精神空間的擴張趨勢深入討論過數次的天西賢治當即得出結論，眼前這些地球人就是透過地球聯邦版《MS世界》和精神空間產生聯絡的各種【玩家】，因為聯邦軍仍然更傾向於使用原有的模擬作戰訓練系統。
“他們無疑在滋養整個精神空間……但我們還不清楚敵人利用他們的方式。”天西賢治說著，來到大樹前方，又拿出了自己的步話機，“也許我們可以想辦法做些什麼。”
“必然還有一批維甘人透過類似的方式和精神空間連線，我們得找到那些人，他們會被用於製造能夠直接出現在戰場上的【武器】。”埃瑟林斷言，麥克尼爾等人看到的那些幻象同這些地球人無關，至少現階段如此，“……如果從這裡入手就能切斷他們和精神空間的聯絡，早些幫助這些地球人遠離風險肯定沒錯。”
“雖然您的直覺之前是正確的，我仍然強烈反對這麼做。”天西賢治一臉晦氣地回頭告訴埃瑟林別輕舉妄動，“再說，您之前明明說只是順便跟我來參觀而已……”
“好，我會當好觀眾的。”埃瑟林連忙舉起雙手，示意自己不會隨便行動，“……看你的了。”
得到埃瑟林的保證之後，天西賢治回到大樹前方，半蹲下來，專心致志地調整著步話機。這臺不怎麼稱職的步話機自始至終只發出各種型別的刺耳噪聲，而且完全沒有減小的趨勢。擔心埃瑟林又仗著生前的權勢和威名干擾自己的天西賢治只得反覆強調，接下來不管發生些什麼都屬於正常現象，雖說他自己都不會相信這番鬼話。
噪聲終於減弱了，心神不寧的天西賢治總算可以暫時放慢手頭的動作。隨著他再次轉動旋鈕，四周的牆壁也開始逐漸發生變化，單調的灰白色上覆蓋了一層流光溢彩的寶石。
但鑲嵌有寶石的牆壁眨眼間就消失不見了，彷彿剛才天西賢治和埃瑟林所看到的只不過是幻覺而已。被眼前的景象如訊號不良的老式電視畫面閃爍一樣變幻驚到的天西賢治又停下了手頭的動作，他猶豫了片刻，才遲疑不決地再次轉動旋鈕，而牆壁沒有任何變化。
“我身後有什麼東西嗎？”見天西賢治來回觀察著自己附近的牆壁，埃瑟林忍不住開口了，“也許更值得關注的是這棵大樹。”
“假如你下一秒就消失了，背對著你的我不會很快察覺。”天西賢治又轉過頭來，反覆調整旋鈕。“說不定，A.G.時代的《MS世界》從最開始就是維甘人故意想辦法讓地球人設計出來的……”
“我想不通那些人沉迷虛擬世界的理由。”埃瑟林生前甚至未能見識到國際網際網路的繁榮時代，因而他始終以一種好奇和警惕的態度審視著這個平行世界中被認為在他死後百年間逐漸發展興盛的一切新事物。“……強韌的軀體和工具無法掩蓋靈魂的脆弱和空虛。”
“而某些人不承認這一點，他們更願意向軟弱投降。”天西賢治意有所指，他相信埃瑟林在這一點上和他有共同語言，“我們不能讓自己的缺憾一次次重演了，尤其是——”
“當心！”
天西賢治抬起頭一看，只見大樹後方突然長出了兩隻閃耀著光芒的白色翅膀。這雙翅膀眨眼間就褪去了光芒、變成了粘稠的黑色並被吸收進入了大樹內部。在天西賢治驚恐萬分的目光中，大樹的外形逐漸發生了變化，其主體部分變成了黑色的怪鳥。
打定主意不跟任何怪物糾纏的天西賢治拔腿就跑，卻被埃瑟林抓了個正著。
“出口已經消失了，我們被困在這了。”埃瑟林把出口原本所在的位置指給天西賢治看，又對天西賢治說，那些小視窗裡的傢伙目前是維甘人，“武士精神應該不包括逃跑。”
“死人只能等著沒用的後人毀掉自己的成果並篡改自己的想法。”意識到兩人都無路可逃的天西賢治放棄了掙扎，他半開玩笑地說，這次試圖引誘他在探索過程中主動提供些機密的那夥人肯定沒想到兩人能夠藉機深入精神世界底層，“……我從來沒對付過這種大塊頭怪物。”
“我也沒對付過，但我們沒有必要親自對付它。”埃瑟林說著，把右手食指放在額頭附近，閉上了雙眼，“之前我和路希耶爾討論了一個緊急支援方案，不知能否在關鍵時刻起效。讓開些，別被誤傷。”
一側牆壁猛然間炸開了，一架純白色的MS從漆黑的缺口中飛出、撞向了凶神惡煞地朝著兩人走來的怪鳥、並和目標一起陷入了另一側的牆壁中。驚訝得目瞪口呆的天西賢治一時間忘記了躲避飛濺的石塊，他仍不敢相信埃瑟林能夠用樸實無華的暴力手段將兩人從絕境之中拯救出來。
“我懂了，你賄賂了設計和維護精神空間的工程師。”拍掉皮衣上土灰的日本人青年嘆了一口氣，“我不曉得你們德國人——”
“路希耶爾需要一個更好用的錨點來釋放怒火，遺憾的是你好像沒有這一層天賦，不然她就該幫助你解決那些人而不是僅僅把你撈回書屋了。”同樣灰頭土臉的德意志貴族舉起右手捋著髮梢，把髮型調整回原來的樣子，“她生前慘遭維甘人的人體實驗折磨，又以維甘的戰爭工具身份悲慘地死去……這裡沒人比她更適合將一切燒成灰燼。”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