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得就好像我被他專門軟禁在這裡一樣。”啼笑皆非的麥克尼爾翻開資料冊,他有必要了解埃瑟林所做的準備。在上個平行世界,他和戰友們最終得以推翻加拉爾霍恩貴族們代表著的舊秩序,多半要歸功於他們一直以來為此所做的努力。“……你們對他真正在乎的事業又瞭解多少呢?”
和麥克尼爾一樣,埃瑟林成功當選眾議員後最在乎的議題之一就是推動整個地球聯邦全面動員起來、投身於和維甘的這場殊死決戰之中。和埃瑟林立場相似的政客在整個地球聯邦中絕對稱不上多數派,這些人在現任內閣【滿足地球聯邦公民基本生活要求的基礎上最大限度地投入戰爭】這一口號的影響之下不方便明目張膽地反對現狀,只得旁敲側擊地尋找各種理由聲稱地球聯邦當前的狀態還遠遠沒有達到稱得上動員的程度。其中比較理智的政客們則認真地評估起對整個地球聯邦開展總動員的可行性來,他們深知總動員可不是僅靠政客喊口號和開出空頭支票就能實現的。
在A.G.139年,君特·馮·埃瑟林和他的同事們開展了一場大規模調研,旨在分析地球聯邦各地區進行戰爭動員的難度和戰爭動員對受調查地區的不利影響。調查開始之前,包括埃瑟林本人在內的政客們起先考慮的結論是,總動員會極大程度地影響地球聯邦公民們的日常生活、讓長期處於和平繁榮時代且並未被維甘入侵波及的人們難以適應,這種巨大的落差會成為民間最強大的抵制力量。
這無疑由於是過去40年來的戰爭讓許多地球人產生了戰爭和地球本土無關以及地球聯邦不需要動員地球本土就能戰勝維甘的錯覺。雖然戰爭本身造成了數千萬人喪命(考慮到失蹤人員不被包括在內,一些更誇張的估計則認為至少有數億人死亡),這個死亡人數的衝擊力在40年歲月的沖刷下失去了其原有的威懾力。用些許心術不正的聯邦軍高階將領的話來說,不過是年均死亡百萬人而已,影響力還不如大規模醫療事故。
耐心地把報告看完的麥克尼爾卻在報告的結尾處找到了令他始料未及的新結論。決定等埃瑟林回到宅子再把疑問丟擲的麥克尼爾順手翻閱起下一份材料,但心頭的疑惑一經升起就不再會輕易消散。埃瑟林對地球聯邦的現狀不滿、渴望著用合法或非法的激烈手段改變現狀,這是團隊中的所有人都能看得出來的,而不同的時代則決定了試圖做出改變的人們所能選擇的道路永遠十分有限。
埃瑟林直到兩天後才返回宅子,和他一同返回的還有吉爾斯。未曾預料到吉爾斯會到訪的麥克尼爾驚喜交加地向吉爾斯問好,並連忙向對方詢問愛麗舍7殖民衛星的近況。同樣盼望著用愛麗舍7的成功為自己的理論提供依據的吉爾斯不慌不忙地說,那地方遇襲後就成為了聯邦軍指定的教育基地之一,現在愛麗舍7的居民們不必為多年來困擾著他們的蕭條而發愁了。
“我這次來是為了和眾議員討論些外太空經濟區的事……殖民衛星用途變更是個系統性工程。”似乎同樣沒料到麥克尼爾會躲在這裡的吉爾斯好笑地說,他還以為麥克尼爾肯定被地球聯邦的極端反戰人士抓起來審判了,“你誤殺了那麼多平民,他們肯定就此盯上你了。”
“他有點馬庫斯的作風了。”請二人在宅子內用晚餐的埃瑟林像以往那樣派出了他自己的樂隊,不過那過於激昂的曲調和餐廳內柔和的光線格格不入,“……現如今地球居民普遍對於總動員有誤解,雖然他們的誤解不見得都是錯的,我們有義務消除他們的恐慌。”
“真正困難的與其說是說服公眾接受總動員,不如說是開展總動員本身。”麥克尼爾看到那些僕人們還留在餐廳裡,有意勸埃瑟林把那些人都趕走,但埃瑟林在他開口之前就發話讓樂隊到隔壁去繼續演奏,“聯邦看似無所不能、看似強大得可以違反常理行事,其實聯邦的官僚和政客更多地只是預設了現狀而已。”
“恭喜你終於發現了真相,麥克尼爾。”吉爾斯又樂了,他嘴角那半帶嘲諷的弧度看得麥克尼爾有些不悅,“布魯西亞的繁榮和美妙的自然風光可能令你印象深刻,其實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傳染病和寄生蟲。”
談起糟糕的衛生條件,麥克尼爾首先會想到的一定是殖民衛星夾層內的貧民窟,那個堪稱所有殖民衛星最能藏汙納垢區域的鬼地方一旦發展成為貧民窟就會迅速成為隱患——各方面意義上都是。雖然他已見多了殖民衛星不堪入目的一面,要他把地球上更加光鮮亮麗的城市和這些普遍處於擁擠和貧困中的殖民衛星聯絡起來,多少有些強人所難了。
“老實說,我不太明白。你大可以說地球上有許多城市並不比外太空殖民衛星更好,用布魯西亞和它們類比就大錯特錯了。”麥克尼爾停下了手中的刀叉,他略微伸出右手拿過旁邊的酒杯,淺嘗了一口啤酒。或許這是埃瑟林的宅子裡最普通的物品之一,它是布魯西亞的超市裡隨處可見的便宜貨。“這裡沒有那麼多蓬頭垢面的乞丐,不是嗎?”
“如果你和我一樣經常瞭解布魯西亞大學的大學生們當前的身體狀況,你就不會這麼想了。”說到這裡,吉爾斯也若有所思地停止了嘲弄。他懊惱地嘆了一口氣,考慮著要不要把家醜在這體面的餐桌上外揚。“老檔案裡記錄的內容已經不容樂觀,而現在他們以尊重個人隱私為由停止了強制健康檢查。當然,閉上眼睛裝作什麼都看不見並不能阻止梅毒大爆發或其他類似的問題出現。”
“地球聯邦的實際管理能力決定了有些人必須要在少數他們說話管用的場合拼命地證明自己還有一點存在意義。”埃瑟林犀利地指出了地球聯邦的官僚們總喜歡拿聯邦軍開刀的原因——長期以來處於弱勢地位的聯邦軍可能是地球聯邦的政客們能夠得心應手地使喚的少數機構之一。“他們越是這樣做,就越是凸顯出他們的無能。”
“那麼,您的計劃難道就是等待著一切矛盾終於徹底爆發之後由總算醒悟過來的憤怒公民們把您和您的盟友推舉上臺?”麥克尼爾搖了搖頭,他可不覺得這是個好方案。這自然怪不得埃瑟林,畢竟德高望重的大元帥因年齡因素而只能算是德國在20世紀20年代和30年代初最混亂歲月的旁觀者。“您的先人以雷霆手段粉碎了SPD和KPD的陰謀,才保住了德國的憲政……”
“我說過了,聯邦軍是地球聯邦說話最管用的機構之一。”
麥克尼爾不再試圖就這一問題深究下去,他從埃瑟林的話語中感受到了強烈的自信——既然埃瑟林認為當年的德國和如今的地球聯邦之間存在許多共同點,無意插手政壇的麥克尼爾自然願意把相關事務一併委託給埃瑟林,至少這位盟軍領袖不會刻意拖他的後腿。在時而悠揚、時而激昂的音樂聲中,時不時地討論起些嚴肅話題的三人享用著埃瑟林聘請的廚師製作的精美藝術品。機器能辦到同樣的事,而每一個被埃瑟林收留的僕人都要感謝仁慈的眾議員給了自己發揮才能的機會。
“我可以肯定,這應該是貝多芬的樂曲。”酒足飯飽的麥克尼爾拿起餐巾擦了擦嘴,開始對埃瑟林的音樂審美評頭論足起來,“德國……整個德意志地區,產生了許多偉大的音樂家。然而,比他們的音樂成就本身更值得重視的是他們的靈魂。你不能指望從事藝術創作的人可以把自己同自己的作品割裂開,這和自然科學研究是兩回事。”
“不好意思,這是瓦格納的傑作。”埃瑟林趕在麥克尼爾把話題扯遠前打斷了對方的長篇大論。
“哦,那……也不錯。”麥克尼爾把椅子往吉爾斯所在的位置挪了些許,後者迷惑地眼看著麥克尼爾離自己越來越近,“剛才您和吉爾斯爵士都提到了地球上的狀況,說比外太空好不了多少……我想我有必要去了解具體情況。也許這有助於我們找到維甘人走私物資、建立秘密航線的相關線索或是早些找回下落不明的天西。”
“委員會暫時沒有什麼需要你配合調查的緊急事項,不然你是沒法安心住在這裡看資料的。”埃瑟林忽然笑了,他那體面儒雅的笑容和手上用力持著刀叉撕扯肉塊的動作格格不入,“聯邦軍內部反而出現了一些荒唐的指控。有人稱襲擊愛麗舍7的維甘軍和你互相勾結,理由是敵軍來襲的時機過於巧合且之前聯邦軍從未能夠如此輕易地殲滅此等規模的敵人。委員會正在謹慎地考慮這項指控的合理性。”
“太荒謬了,我要親自去駁倒這群敗類。”麥克尼爾差點伸手重重一拍桌子,好在他還是忍住了,“還望您給我個機會,我這人從參軍入伍開始就非常喜歡證明那些自以為是的老資歷軍官是錯的。”
“那要看吉爾斯爵士的想法了。”在確認麥克尼爾和吉爾斯都沒有胃口繼續吃下去後決定自己把剩下的燻肉吃光的埃瑟林於動刀前把解決問題的關鍵推回到了吉爾斯頭上,後者這時才恍然大悟地明白埃瑟林那模仿自己的笑容用意何在,“他近期正巧要去月球考察黑市經濟規範化的可行性,想要見你的人正好也在月球基地等候著。不如你們先在這裡自行商量一下,鄙人的鍛鍊時間快到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