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F1DEP1：忘川（11）
【看看一個人怎麼吃飯和做飯，你就能判斷他的靈性。】——道格拉斯·希爾，1994年。
……
隨著駐軍對愛麗舍7的控制權逐步加深，吉爾斯所規劃的經濟刺激計劃——用他本人的話來說，堪稱副作用極大的一次性措施——終於開始了。因外太空旅遊業陷入停滯、瀕臨消亡而幾乎倒閉的遊樂園重新恢復了運作，已經許久未曾接到訂單的企業也找到了新的用武之地，這一次他們的任務是將整個愛麗舍7殖民衛星內部打造成為能夠讓每一名遊客都能夠沉浸式地體驗到40年來的戰爭對外太空殖民衛星危害的新【樂園】。雖然經濟專家和駐軍們的怪異要求讓相關技術人員和職業經理人一頭霧水，在受軍隊的完全管制、失去最後的一絲自主權和爭取經濟的一線生機之間，明智的愛麗舍7市民們還是選擇了後者。
市民關注點的轉移也變相地削弱了麥克尼爾等人需要面對的壓力。規模更為龐大的工程把許多市民從街道上吸引去了新的工作場所，先前負責維護秩序計程車兵們現在只需要在【夕陽西下】的時候集結起來參觀今天的裝飾結果即可。整座殖民衛星城市群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灰白色的半廢墟和由濃煙、火光混合而成的煙雲所覆蓋，預示著多年來幾乎已被人忘記的外太空殖民衛星中最大規模全息投影景觀重新登上了舞臺。在這令人不安的表象之下，相信全力以赴地工作就能換來昔日繁榮的市民們熱火朝天地奮鬥著，緊隨他們身後的則是從其他殖民衛星趕來避難並被徵召進入施工隊的工人。
邁克爾·麥克尼爾也是每天下午來到警備司令部最適合充當觀景臺的大樓頂部仰望殖民衛星內景觀的觀眾之一，而羅根往往會陪伴在他身旁。事到如今，麥克尼爾沒有必要再去詢問羅根沒有及時回到艾納斯中將的旗艦上履行職責的原因，那自然是由於羅根一向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的手段。
“還是不夠，這裡少了許多……真正能夠讓人身臨其境的東西。”麥克尼爾對著頭頂殖民衛星內壁另一側的廢墟和維甘軍MS全息投影指指點點，那些能以假亂真的影像唯獨無法欺騙經驗豐富的聯邦軍將士們，“我倒是有個好辦法一舉解決難民的生計問題，不如我們僱傭些難民讓他們專門負責奔走在各處、重演自己逃命時的悲慘經歷。”
“與其為最終的佈景效果擔憂，你還不如考慮從哪裡招攬足夠多的遊客。或許會有些聰明的善人願意幫我們打廣告，可我對實際效用表示懷疑。”經常在和麥克尼爾一同欣賞佈景效果時異想天開的羅根開玩笑說，促成地球聯邦國會出臺新法案要求所有返回地球避難的外太空殖民衛星居民在撤回地球之前先來這裡旅遊一次說不定是更實際些的想法，“外太空殖民衛星居民和地球本土居民各有各的苦衷，這可是戰爭時期。你聽說過藍區居民起勁地要跑到黃區甚至紅區旅遊嗎？不，他們只會簡單地把所有從那裡來的人當成準變種人和更危險的東西。俗話說得好，在紅區執勤七個星期還是GDI的自由公民，七個星期零一天就是NOD兄弟會信徒了。”
麥克尼爾不禁會心一笑，第二次泰伯利亞戰爭之後關於GDI和NOD兄弟會的那些冷笑話一直是屬於他和羅根的獨特幽默。把局勢遠遠沒有惡劣到那種地步的地球聯邦同當年的GDI相比並不恰當，時至今日戰爭對於地球本土的破壞十分有限，不少地球居民幾乎無法感受到戰爭的存在——這固然是因為地球聯邦使出了種種手段將戰爭及其影響限制在外太空，但GDI卻做不到讓藍區無法感受到外部威脅。
地球本土居民有消費能力但可能缺乏消費意願，而外太空殖民衛星居民過不了多久就會同時失去兩者。地球聯邦軍或許會對這個噱頭很感興趣，其中一些高階將領可能會參與到宣傳中、勸說更多地球本土居民（尤其是學齡青少年和兒童）前來這裡瞭解過去幾十年裡的慘痛歷史以接受一次特殊的教育。若僅僅依靠常規商業宣傳手段，則麥克尼爾和吉爾斯恐怕難以完成恢復愛麗舍7經濟的預期目標。
當然，吉爾斯也做了不少準備工作。應地球聯邦本屆內閣聲稱要在最大限度投入戰爭的同時維持廣大公民正常生活的呼籲，吉爾斯成功地說服了一些政客和商人資助他的奇思妙想：愛麗舍7的成功會成為最有說服力的證據、讓那些認為地球聯邦的公民們不可兼得暗無天日的總動員和自欺欺人的體面生活的【預言家】們儘快閉嘴。主持了日本戰後重建工作的吉爾斯對於經濟有自己的獨特理解，他早在幾個月之前就利用種種機會對外輸出自己的觀點、試圖說服更多地球本土居民投資外太空殖民衛星。戰爭是一門特殊的生意，雖說並非每個人都能在這生意中大賺一筆，它也不像另一些人所說的那樣是徹頭徹尾的災難：趁機發財的地球聯邦政客和聯邦軍高階將領大有人在。以建設特殊主題的公園為開端逐步打破愛麗舍7的原有環境，而後再推動軍事化就會順利許多，屆時本地居民將不會像之前那樣抗拒頻繁經過的軍用運輸飛船和無疑將由本地工廠改建而來的軍事工業基地。
今日的愛麗舍7殖民衛星居民們因金錢的誘惑而接受了改變，儘管他們對硝煙瀰漫的新環境和很快將會充斥著整個殖民衛星的慘叫聲、殘肢斷臂無比排斥。等到潛移默化的影響擴散開來後，反對者群體的規模就變得無足輕重了。至少麥克尼爾不覺得那些人會無動於衷，這裡的每一個場景都是過去40年間在不同殖民衛星重複上演的慘劇縮影。遲早有一天，冷漠的人群會清醒過來，不然代替這些全息投影來喚醒他們的將會是維甘軍的入侵。
他盯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殖民衛星一側飛到另一側的MS部隊影像，而後又戴上了手頭的目鏡觀察了片刻。良久，他沮喪地垂下頭，從口袋裡拿出了兩塊巧克力。
“有這樣能夠以假亂真的東西，卻只拿來娛樂……”
“樂觀些，至少這技術沒有落入維甘手中、沒有成為在戰場上和戰場外迷惑聯邦軍的兇器。”羅根沒有接過麥克尼爾的巧克力，而是默默地點燃了一根香菸。他的行為致使一些士兵將他稱為和麥克尼爾一樣來自A.G.時代之前的老古董。“……以後可就說不定了。”
雖然早些完成改造工程有利於更早地回收成本，麥克尼爾卻不太希望工作進展過快。除了愛麗舍7殖民衛星防禦系統改造工程的影響之外，另一個阻礙麥克尼爾催促加快進度的重要因素是駐軍缺乏識別維甘人的有效方法。儘管麥克尼爾一向認為找出混在地球人之中的維甘人本該不費吹灰之力，老格蘭傑的多方聯絡結果證實技術難度比他預想中的要更大。
在已知的種種干擾因素中，對麥克尼爾設想的識別方案干擾最大的是經證實在維甘一側也得到了廣泛應用的冷凍睡眠技術。事實上，維甘人進入冷凍睡眠的次數和時長要遠遠超過地球人，這主要是由於維甘人普遍糟糕的健康狀況導致他們那些從規模不甚樂觀的人口中選拔出來的軍人必須透過這種方式保住性命和戰鬥力。此外，部分A.G.前地球人擁有和維甘人近似的生理特徵指標。這些複雜的客觀條件導致麥克尼爾想象中的識別敵我方法迄今為止尚未問世，屬於該領域的牛頓或愛因斯坦尚未誕生。
“別繼續幻想了。那些人固然短視，可他們不會放過這個機會……不會放過要挾軍隊的機會。”把麥克尼爾叫去工地上討論檢查入境旅客方案的老格蘭傑無奈地承認，他們恐怕找不到識別維甘人的辦法了，“我們也只得做最壞的打算，預防他們從任何位置隨時發起攻擊。”
“我們還有時間，經過業務調整的愛麗舍7又不是明天就開業迎客。”琢磨了半晌都找不出更好方案的麥克尼爾只好同意維持現狀，前提是投入了大筆資金的企業還願意保持克制。“……嗯，你看在這幾個位置加上幾個全息投影系統如何？我想重現那些被摧毀的殖民衛星曾經的和平生活……從【天使】開始。”
“你這是在專門往那些人的傷疤上撒鹽，他們不見得會因此感激你……有些人不想再回憶起過去了。”老格蘭傑眉頭一皺，察覺到事情並不簡單。他端著飯盒，以隨意的口吻對麥克尼爾說，千萬不要揣測維甘入侵受害者的想法。“我的意思是，我不反對你去嘗試，嗯。”
“說得對，比起臆想他們的看法，還是調查更管用一些。”麥克尼爾點頭稱是，他這就打算先諮詢附近工人的意見，“就從這裡開始吧，我知道有不少工人都是從其他殖民衛星逃來的難民……”
“等等，你這是要害我啊——”
老格蘭傑質問麥克尼爾為何不去先從留守本地的待訓練新兵中尋找想要的答案，麥克尼爾推脫說自己已經調查過了——那結果不容樂觀。被強制徵召入伍且在此前的人生中未曾感受到地球聯邦所帶來溫暖的貧民出身新兵們也許出於恐懼威懾等一系列因素而不可能叛逃到維甘軍，指望這些人誓死效忠地球聯邦和聯邦軍並流盡最後一滴血同樣是不切實際的幻想。
麥克尼爾訓練過許多種不同計程車兵，他見過士氣旺盛的鬥士，見過復仇心切的魔鬼，也遇到過不少只求能夠勉強度過每一天的庸庸碌碌者。和那些人相比，愛麗舍7的貧民讓他大開眼界。他嘗試著把這些人的部分形象同黃區居民們重疊起來，結論是雙方几乎沒有什麼相似之處：志願加入GDI軍隊的黃區公民們為了得到藍區公民的身份，往往比藍區公民更加賣命地拼殺。
異見與其說悄無聲息地蔓延著，不如說以有恃無恐的架勢四處傳播。麥克尼爾試圖以其他殖民衛星的慘劇說服愛麗舍7的貧民鼓起勇氣戰鬥，他的勸告幾乎每次都會碰壁。翻著死魚眼的新兵們理直氣壯地對自己的長官說，既然維甘軍入侵時無論如何都會戰敗、都會送命，看到大人物跟自己一起沒命總好過只有自己白白死掉。認為不消滅這樣的有毒思想就無法繼續進行訓練的麥克尼爾只得每天專門拿出不少時間勸說新兵們打起精神，他又不能先把這群新兵擊斃在訓練場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