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去火星,但多虧了馬爾科姆大叔,火星艦隊站在我們這邊。”麥克尼爾冷笑道。
“不,他要去木星。”吉爾斯的話令麥克尼爾吃了一驚,“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要考慮這個,而且我一直不認為這是調查重點。當時聽到他這麼說的只有包括我在內的少數幾個人,其他人現在都死了。”
“這當然是重點。”麥克尼爾轉身回到了房間內,催促吉爾斯儘快辦理手續以便給自己一個合法的機會去見萊斯塔爾,“他會在失去了軍隊和忠誠的手下後逃到一個隨時可能把他抓起來交給革命軍的組織庇護下嗎?會出現這個方案本身就說明了問題,我希望能讓他親自承認巴里斯頓董事長是他的同夥。”
探視萊斯塔爾需要加拉爾霍恩革命軍事委員會層層批准,即便麥克尼爾是深受信任的戰爭英雄也不例外。以最快速度前去協助麥克尼爾辦理手續並讓麥克尼爾原地等候的吉爾斯直到深夜才返回,他馬不停蹄地帶著麥克尼爾乘飛機前往SAU境內,那裡有另一座秘密關押【萊斯塔爾·艾裡安匪幫】成員的監獄。
在十幾名加拉爾霍恩士兵的看護下,麥克尼爾終於見到了淪為階下囚的萊斯塔爾——不是隔著玻璃牆,而是透過全息投影。哪怕萊斯塔爾本人沒有咬舌自盡的傾向,監獄管理人員仍然要竭力排除意外,他們堅持讓萊斯塔爾留在只有軟質牆壁和地板的房間內。
“我得和他面對面談談,不然什麼都問不出來。”對監獄方的安排十分不滿的麥克尼爾拂袖而去,“把不必要的看守也撤走吧,我是認真的。請你們充分尊重我的意見,這是為了更好地調查敵對集團的陰謀。”
不敢擅作主張的監獄管理人員又開始逐級上報,一直到兩個小時之後才終於同意麥克尼爾的安排,那時恰好在革命軍事法庭值班的加里奧不假思索地答應了麥克尼爾的請求並指示監獄管理人員不得阻攔。
被士兵們護送進入牢房的麥克尼爾終於鬆了一口氣,他平復著心情,邁著端正的步子走到已經被固定在椅子上的萊斯塔爾前方,坐在了士兵們準備好的桌子旁。一個多月過去了,萊斯塔爾除了又消瘦了些之外,並無什麼明顯變化。
“好久不見,艾裡安將軍。”即便身處不同陣營,麥克尼爾仍然對這位對手保持著尊敬——革命軍使用了種種手段才勉強戰勝月球艦隊,這一切都拜萊斯塔爾所賜。“看到您現在的處境,我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而你沒有必要和一個死人說話,麥克尼爾中尉。”萊斯塔爾表現得異常平靜,他沒有對麥克尼爾大吼大叫,也沒有指責麥克尼爾,“我一向以為你是個很精明的人,不然這就無法解釋麥克基利斯身上的那些變化。”
“我看不出來您因為自己無法逃過死亡的命運就變得消沉和邋遢,那麼我也沒有理由因為您已經是註定的死人了就馬上把您當成死人。”麥克尼爾本來只想問清和提瓦茲有關的秘密,等他進入牢房時,另一種完全不同的好奇支配了他。他想要知道萊斯塔爾和伊歐克的想法,想要知道頑固不化的加拉爾霍恩保守派貴族一直在考慮些什麼。“您剛才說我是法裡德准將得以成功的最大推動力,這話有些失真了。直到今年之前,我一直把您和法裡德准將一同視為可以改變加拉爾霍恩的領袖。”
萊斯塔爾嘆了一口氣,他似乎在為什麼感到遺憾,不知是在為自己的失敗還是在為麥克尼爾——或許在他看來,放棄了大好前程而和犯上作亂的加拉爾霍恩革命軍同流合汙的麥克尼爾已經徹底自甘墮落。
“原來如此。”人到中年的加拉爾霍恩貴族領袖喃喃自語著,“這我也知道。或許我應該同意追贈錢特中尉為上尉並允許你發表有關他的講話,雖然這可能反而會害了你。”
“您沒必要感到惋惜,我應該感謝您早些讓我看清了現實。”麥克尼爾冷漠地說,即便沒有萊斯塔爾當時的態度作為契機,他們日後還是會因為種種理由而分道揚鑣的,“相反,我為您感到惋惜。您本來有望把加拉爾霍恩帶出深淵,而不是讓您和您代表的一切以這麼不光彩的形式落幕。”
“那件事對你很重要嗎?”一時語塞的萊斯塔爾又回到了之前的話題上,他不明白麥克尼爾為什麼會因為一個老軍官的死而改變態度、完全倒向麥克基利斯。
“很重要。人都沒了,人類文明、人類世界之類的概念就沒有任何意義。錢特中尉是我見到的第一個願意犧牲自己的生命去保護人民的加拉爾霍恩軍人,我以他為榮,以那些鄙夷和嘲笑他的人為恥。”麥克尼爾察覺到自己的情緒有些波動,他不願在萊斯塔爾面前表現得過於失態,“告訴我,加拉爾霍恩從什麼時候起墮落到勾結宇宙海盜殘害他人性命、關掉MA入侵警報並放任幾十萬人去死的地步了?因保護人民而得到今日公認地位的加拉爾霍恩若不能履行責任,就活該被推翻。”
穿著囚服的萊斯塔爾沒有反駁,他也無法反駁麥克尼爾的話。對絕賣人生命的漠視尚且可以用絕賣人不被定義為人來狡辯,那麼地球圈居民的傷亡和加拉爾霍恩籌劃的大屠殺則是板上釘釘的事實。縱使麥克基利斯可能只是在裝腔作勢,連裝腔作勢都懶得去做的萊斯塔爾以實際行動證明了他完全不在乎加拉爾霍恩的信條——在鮮活的生命和抽象的秩序之間,他選擇了保衛後者。
具體而言,就是保衛加拉爾霍恩的權勢和地位、保衛加拉爾霍恩貴族的特權與財富。這一切自然和幾百億地球人更和幾百億火星人毫無關係。
“……秩序,必須是恐怖而崇高的。”萊斯塔爾念著麥克尼爾曾經在不同場合多次說過的話,“加拉爾霍恩自己也只是其中的一環而已。厄祭戰爭時期戰後重建工程的特殊性催生了絕賣人的制度化和以地球為絕對中心的畸形經濟,打破這個畸形的迴圈需要的是長遠的規劃而不是一腔熱血。你以為問題出在加拉爾霍恩,可這恰恰是加拉爾霍恩失去了對局面的控制造成的。多年以來,我一直想要把加拉爾霍恩建設成能夠完全凌駕於四大經濟圈的政治實體,但……這一切現在都毫無意義了。”
“沒看到那樣一個幾百億人只能對著你的雕像頂禮膜拜的世界確實值得慶幸。”麥克尼爾心底裡忽然升起了些許對萊斯塔爾的同情。他知道萊斯塔爾說對了部分事實,現狀並不是只靠加拉爾霍恩自我革新就能改變的,不然四大經濟圈永遠可以找到更好用的工具。“我手下的絕賣人首領說人類的歷史就是迴圈,而我一點都不介意,這意味著每一個有您這種人出現的時代都會有我這種人來把你們一次又一次地打倒。”
“也許你說得對,我錯誤地認為我的謀劃只和我們這些人有關……而和其他人無關。”萊斯塔爾挪開了視線,他的雙眼緊盯著遍佈牢房各處的監控攝像頭,“你不會是專程來這裡閒聊的,麥克尼爾中尉。可你憑什麼以為我會給你準確的或者說你想要的資訊呢?我們畢竟是敵人。”
“您必須這麼做,這是把您的生命延續下去的唯一方法。”麥克尼爾展示出了咄咄逼人的態度,他想要利用自己曾經樹立的形象爭取萊斯塔爾的認同、成為對方最後的精神依靠,“如果您認為我們是敵人關係,您就必須要相信我,因為我比其他人更清楚您的哪些遺產是有害的、哪些可以保留下來而不是打算把它們都丟掉;假如您仍然認為我們其實在保護同樣的事物只是方法、視角有所區別,那您更要相信我,我比您更有能力和資格保護您想要保護的一切。事實是,您這一生之中除了到處屠殺平民之外什麼都沒做,那MA也等於是您自己放出來的。”
萊斯塔爾忽然大笑起來,笑得不斷地咳嗽。他緊盯著麥克尼爾的雙眼,用小得只有他們兩人能聽清的聲音問道:
“月球圈唯一的警報,是你的人冒著被月球支部駐軍擊斃的風險觸發的。”
“是。”
“你這麼做不是因為你在乎那些人的死活,是因為你內心有愧。”
“半對半錯,我同樣很在乎那些人,可是完美受害者和殉道聖徒什麼都改變不了,在這方面您和我肯定有共識。”麥克尼爾板起臉,傲慢地眯著眼睛,“他們只能在天堂上目睹著有人打著自己的旗號、扭曲自己的想法做著他們從來沒考慮過的事。是的,他們也會因此而少受許多良心上的譴責,但對我來說,不能去履行自己的義務並完成使命是遠比良心上的譴責更重的精神壓力。”
“嗯,像是你會說的話。”萊斯塔爾又笑了,他的笑容讓麥克尼爾想起了兩年多以前自己為軍校畢業生演講時萊斯塔爾那自豪的神態,“……朱麗埃塔怎樣了?”
“我在戰場上親自送她上路的,她應該沒受多少折磨。”
“那就好。”萊斯塔爾再一次看向監控攝像頭,他的雙眼中飽含著憂傷,“……說吧,你都想知道些什麼?”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