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F1CEP1：熒惑守心（1）
【與所有所謂的人道主義危機一樣，我們必須記住，大多數貧困國家的社會狀況是這些國家融入世界新秩序等級制度的直接產物。從歷史上看，這包括與殖民主義的長期拉鋸戰，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當代，使較貧窮的國家從屬於世界上最富有的國家和最大的跨國公司的利益。】——馬哈茂德·阿卜杜勒穆赫希，2020年。
……
邁克爾·麥克尼爾又低下頭看了一眼手錶，他承認自己剛才有些分心了。獨自一人站在空蕩蕩的房間中的他嘆了一口氣，撿起了放在桌子上的頭盔，視野中空無一物的雜物間頓時被成百上千個自上而下排列的觀眾席所覆蓋。不過，這些觀眾們並不具有人類的外形，或者說他們的造型實屬五花八門，其中既有地球上常見的動物，也存在造型獨特的武器裝備，甚至還有些只存在於人類幻想中的生物。
“感謝各位的到來，謝謝。上次有人和我說，也許我們該講講發生在火星的事……起初我對那樣的議題並不感興趣。”他身上穿著一件主色調為白色的制服，衣襟、袖子和褲腿位置則呈現出深藍色，金色的軍銜符號標誌好端端地留在袖章和肩章位置。“眾所周知，火星的治安狀況在過去三百多年裡……總體上是平穩的，所以我們加拉爾霍恩（Gjallarhorn）在那鬼地方甚至沒有部署多少MS。”
說到這裡，他打了個響指，只有觀眾們能夠看到的虛擬空間中浮現出了和近期在火星殖民地發生的一系列暴力事件有關的統計表格。長期居住在地球上的人們並不瞭解這些，火星對他們而言只是一個專門負責給地球提供原材料和廉價消費品的蠻荒之地而已，況且儼然以人類文明守護者和秩序維護者而自居的加拉爾霍恩也保證火星的局勢會一直平穩下去。
然而，在過去的幾年裡，火星的年平均暴力衝突事件數量卻呈現出上升趨勢。各地治安狀況以並不怎麼驚人但卻堅定的步伐惡化，逐漸影響了地球上的四大經濟圈在火星上的收益。問題還沒有嚴重到需要加拉爾霍恩出動大隊人馬鎮壓的地步，服務於四大經濟圈的部分僱傭兵應該能夠擺平那些小規模衝突，但只有專門負責為突發情況制定對策的人們才瞭解真相。加拉爾霍恩統制局（Regulatory Bureau）防衛計劃部計劃科戰略室成立幾百年來，終於碰上了需要它真正發揮作用的時候。
但麥克尼爾還不會把那些更悲觀的訊息直接說出來，他還不想讓自己的聽眾們對火星上發生的事情乃至整個火星產生恐懼。比起鎮壓叛亂，更重要的是弄清叛亂髮生的原因，以便在未來伺機扼殺可能爆發的下一場衝突。
“……自從P.D.315年開始，統制局幾乎每年都要往火星支部增兵，這是過去幾乎沒發生過的。請大家回憶一下，上一次逐年增兵是什麼時候的事情？沒錯，是上個世紀初四大經濟圈循序漸進授予火星殖民地自治權時，我們擔心情況失控。”如果說一兩天或者一個月不足以讓麥克尼爾弄清這個平行世界的【近代史】，那麼半年的時間肯定足夠了。現在他可以自豪地說，他對這個平行世界過去300年間歷史的瞭解不亞於任何受過正規高等教育的地球人以及普通曆史愛好者。“這一次的危機又來源於什麼呢？火星人——那些被我們稱之為火星老鼠的傢伙——不是已經得到自治權了嗎？”
“這難道不是像伯恩施坦（Bernstein）家族那樣的敗類從中煽動嗎？”觀眾席中立即有人爆發了強烈的譴責聲，矛頭指向了幾個近年來熱衷於從事更激進的火星自治運動的團體，“之前一切如常，偏偏到了這時候——”
“也不一定。火星這幾年的情況並不好，可是我聽說四大經濟圈還是按照原先的指標去強行低價徵收物資尤其是農產品，僅非洲聯盟的火星殖民地上半年就有幾萬農民被迫流亡……”也有人認為火星治安惡化不僅僅是少數野心家的過失，問題還是出在四大經濟圈的經濟上。非洲聯盟（African Union）、大洋洲聯邦（Oceanian Federation、戰略同盟聯盟（Strategic Alliance Union，SAU）、阿布羅（Arbrau），這四個盤踞在地球上的龐然大物一直以來將火星視為理所應當的奶牛和綿羊。“雖然火星人是要為地球人服務沒錯，可是把他們逼得太緊了對大家都沒好處。”
“剛才有人提到了火星的經濟問題。”麥克尼爾向把問題歸結為經濟的那幾人投去了感激的目光，雖說他不能馬上看透那些人的虛擬空間造型背後的真心，“我們用一個比較直觀的示意圖來說明火星人的生活情況。”他又打了個響指，更多圖表漂浮在他身旁，“左側是我們加拉爾霍恩少尉級別軍官的平均收入情況，右側是火星人農民的情況。一個SAU火星殖民地的普通農民，一年的平均收入僅僅相當於一名少尉平均一個月的收入。當然，如果再具體到一些特殊的崗位，我想這個差距還會進一步拉大……在座的少尉有人對自己的收入很滿意、認為自己可以憑這份收入過上體面生活嗎？”
人群中響起了一連串的鬨笑聲。
接下來就該去談談四大經濟圈火星殖民地的其他一些……小問題了，麥克尼爾想著。他知道有些火星人農民終生都無法離開束縛著他們的土地，因為周邊地區沒有任何能夠將他們拯救出來的公路、車站、機場，只有乘坐飛船前來採購物資的四大經濟圈商人或是加拉爾霍恩【貴族】似乎能夠改變那些人的命運。他對上一個平行世界的沃斯帝國的仇恨並不會順延到這個平行世界，這是他願意去正視火星問題的基礎。當然，沃斯帝國的火星人處境還要遠遠比四大經濟圈火星殖民地上居住的那些火星人糟糕，但麥克尼爾並不想把加拉爾霍恩和沃斯帝國相提並論。如果旨在保護人類文明的組織所塑造出的人類社會要淪落到和沃斯帝國那樣的怪物互相比較的地步，那無疑是個天大的恥辱。
他剛打算繼續說下去，猛然間看到視野右上角彈出了警告。虛擬空間中座無虛席的會場轉眼間變成了熱鬧的度假沙灘，方才或是正襟危坐、或是爭論得面紅耳赤的聽眾們也紛紛換上了一副歡快的口吻。有些失落的麥克尼爾向著眾人招手，示意他們的特別聚會將要暫停一段時間，而後摘下了頭盔，向不知何時出現在雜物間門口的青年軍官敬了個禮。
“統制局的工作果然清閒，戰略室的一系主任居然會在辦公時間公然曠工。”來人是個身材高大的金髮青年，那英俊的外表和不凡的氣度在任何領域都能憑藉第一印象俘獲許多人的好感，“看得我都有些羨慕了，麥克尼爾少尉。”
“這是公務，法裡德少校。”麥克尼爾忍不住笑了，他還以為是統制局的高階管理人員抓住了自己的蛛絲馬跡。不過有羅根幫他時刻關注網路空間安全，這樣的小機率事件應該不會發生。“【解放戰線】的活動讓我們大家都很困擾，我擔心過不了多久火星問題就不再是一個只配在新聞節目裡佔據片尾10秒的小問題了。對於那些近期要去火星出差的戰友而言，低估情況的危險性可能是致命的。”
“你的擔憂過頭了。如果地球上的人們都像你這樣，那麼火星支部和木星支部的工作人員大概明天就會憂慮而死。”少校似乎有意要打斷麥克尼爾的會議，他讓麥克尼爾到外面的走廊上休息一陣，而麥克尼爾並沒有什麼理由拒絕，“……當心一些。戰略室從來沒有往木星派遣出差人員的先例。”
“瞭解。”談起自己近期的其他公務，麥克尼爾確實有些頭疼。這可能是個陰謀，因為從地球前往火星和木星的航線在P.D.四世紀都不怎麼安全，即便是加拉爾霍恩的軍人也沒法避免在途中被各種來路不明的宇宙海盜襲擊。“這可都是火星人害的。正是因為火星的情況惡化了，上面才會擔心木星支部屆時被孤立……但他們其實根本沒有任何準備，全都憑藉想象力來發號施令。”
這時，另外一名穿著和少校相同規格制服的青年軍官出現在了走廊盡頭，他身後還跟隨著戴上了一副墨鏡的羅根。從這裡路過的每個人都能輕而易舉地叫出這兩人的名字：麥克基利斯·法裡德（McGillis Fareed）和他的好友加里奧·巴度溫（Gaelio Bauduin），分別是位列加拉爾霍恩頂點的【七星】家族其中兩家的繼承人，其未來的權勢和地位遠非尋常地球人所能及，更不必說幾乎不怎麼被納入人權考慮的火星人了。
不過這兩人並非隸屬於指揮加拉爾霍恩武裝力量的統制局，在監察局工作的他們今天來統制局純屬辦公時路過。被自己的好友一提醒，不打算繼續浪費時間的麥克基利斯和麥克尼爾道別，而後和加里奧一同離開了。在他們兩人身後，表情被墨鏡遮蔽的羅根神色複雜地打量著遠去的兩位上流社會成員。
“……真是爛透了。”麥克尼爾突然罵了一句，“又是奴隸制，又是事實上的貴族制，加拉爾霍恩除了沒有發瘋之外幾乎不比沃斯帝國更好。”
“四大經濟圈的經濟學家都會告訴你，【絕賣人】（Human Debris）的存在是有理由的，是符合經濟學需求的，所以你就不要再生氣了。”羅根耐心地安慰已經和他在加拉爾霍恩地球總部統制局兢兢業業地工作了半年多的麥克尼爾，反正他們除了為人類世界最大的武裝組織效力之外別無他法。“現在你該明白為什麼沃斯帝國的火星人平民不會把矛頭對準火星貴族們了……還是先為我們的木星之旅做些準備吧。”
“我還沒去過木星圈，聽說那邊的問題和火星一樣嚴重。”麥克尼爾已經記不清這是他今天第幾次嘆氣了，他萬萬沒想到自己會來到一個恢復奴隸制和種種世襲特權的【未來】，而且至今也不大能接受這樣的現實。“總得行動起來。跟庫贊家族的那個只會搗亂的公子哥廢物相比，法裡德家族的這位看上去還像個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