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爾科姆·格蘭傑不動聲色地把椅子向後挪了幾寸。“你嚇到我了,真的。”他剛才已經聽明白了雷的意思,雖說他一點都不認為對方有機會做到那一步,“能夠悄無聲息地竊聽全世界,而且還要根據海量的垃圾資料和假訊息分析出真相來,它對任何一個國家的作用只怕遠遠勝過核彈。阻止人類建設軌道電梯和全球太陽能發電系統的是整個世界本身,但對於你的想法,我看最大的難點還是在技術層面上。”
“是的,這可比指望時局好轉要容易多了。”雷收斂了臉上的激動神色,恢復了平日體面又淡漠的微笑,“老兄,這世界上有那麼多人和我們談遠見,大談特談這些會從什麼程度上深遠地改變我們自己乃至整個世界,可是遠見究竟有什麼用呢?做了再多的規劃,個人的一切仍然微不足道,資訊差帶來的劣勢是全方位的。只有全知全能的上帝才配談遠見,其他人不過就是在自己的幻想中做夢罷了,只要這世界稍有變化,所有的都要重來……而我一點都不喜歡這樣。”他深吸了一口氣,沉默了幾秒,“我知道你會說我瘋了,這話咱們當初見面的頭幾天就已經重複過多次了。”
“舒亨伯格認為他的解決方案能造福全人類,所以才會那樣。我則是不想讓隨時可能消失的生命毫無意義地就……成為無人記得的歷史。”馬爾科姆·格蘭傑猛然間察覺到他以前一直低估了雷,但現在說這個已經有點晚了,“……你和我說實話,你想要的是什麼?”
雷收斂了笑容,故作深沉地用頗具詩意的口吻說道:
“我想讓這世上的一切回到它應該有的樣子。”
原合眾國空軍王牌飛行員兼著名將領明智地沒有試圖詢問所謂應該有的樣子到底是什麼樣子,他早該明白願意和舒亨伯格一同工作的人們或多或少都要在某個方向上變得神經質。好在這些人的狂熱和理想主義並沒有使得他們走上一條更危險的與全世界為敵的道路,而且事情正在步入正軌。必須承認,過去一年多的忙碌並沒有給舒亨伯格的理想帶來什麼實質性的幫助,眾人充其量只是在做準備而已。雷提出的第一個專案,儘管從性質上而言依舊是在為直接目標打基礎,老格蘭傑樂見這些精力旺盛的學者和工程師們沒日沒夜地投入到新任務之中,這樣他也能鬆一口氣了。
僅憑技術工作無法解決問題,也不能讓舒亨伯格的理想成真。過去所有人不約而同地忽視或者說逃避了這個問題,但當老格蘭傑提出自己對外部環境基本要求的看法時,他才發現舒亨伯格其實並未忽略掉這最為致命的因素。那麼,舒亨伯格也會同樣考慮藉助種種力量將國際局勢向著有利於自己的方向推動嗎?
答案無疑是肯定的,馬爾科姆·格蘭傑有理由相信一個像舒亨伯格一樣不追求功名利祿又有著遠大理想的傢伙會這麼做。上一個讓他產生同樣看法的人,正是GDI的創始人馬克·詹姆遜·謝菲爾德。那個畢生為了自由世界奉獻的男人一手創立的組織最終在UN的名義下統一了整個人類世界(如果不考慮NOD兄弟會控制區),而這是老格蘭傑等人生前無從設想的。即便謝菲爾德和詹姆斯·所羅門在老格蘭傑眼中都是萬里挑一的人才,馬爾科姆·格蘭傑也不認為這些人有能力完成人類歷史上從未有人做到的事情。
……現在,聽麥克尼爾和羅根講述了日後歷史的他不能把內心深處最不切實際的想法再拋掉了。謝菲爾德能夠做到的事,舒亨伯格或許同樣能夠做到,也許要多花幾代人的時間。
這天傍晚,老格蘭傑和雷聯絡了遠在東亞地區的王紅斌,三人舉行了一個簡短的線上會議。相較其他兩人,王紅斌在舒亨伯格的團隊內部的作用並不是那麼重要,況且他本人似乎也無意取得更多影響力,僅因為團隊最近對於發展量子技術的需求猛增才不得不勉為其難地加入到和研究工作無關的日常管理活動中。
“你先說吧。”雷把發言權讓給了老格蘭傑,“我們稍後可能會討論一些技術問題,花費的時間可能比你預想中的更長。”
“我不介意,而且我並不確定我要告訴他的事會不會讓他以為……我們對他或是對他的祖國有點政治上的偏見。”相比同時代許多恨不得將APA用核彈夷為平地的同僚,老格蘭傑的態度相對溫和一些,這給了他更理智地看待外國人的機會,“……先把你們的技術問題說完了,我們再用稍微嚴肅點的心情暢談計劃的未來。畢竟,那可能是幾十年之後的事情了。”
要不了多久,馬爾科姆·格蘭傑就會為自己的大方而後悔了。在接下來的三個小時裡,雷和王紅斌就數學問題展開了無比激烈的爭論,幾乎發展到隔著螢幕指手畫腳的程度,這源於他們兩人對於未來的量子計算機存在不同的構想。一頭霧水地聽著兩人談論【費曼路徑積分】等話題的老格蘭傑再次意識到,自己現在不大可能而且以後也不大可能在麥克尼爾的隊伍中擔任【科學家】的職務,雖說他在這方面的能力已經有了不少提升。
“……必須要保證任何情況下都能擁有充足的電力供應。所以,先開發獨立的太陽能發電系統是很必要的。”三個小時之後,王紅斌仍然在和雷爭論細節問題,後者雖然提出了建造量子計算機的想法,可惜卻並非量子技術領域的專家,以至於雙方之間的爭論向著對雷十分不利的方向傾斜,“這又回到之前的問題上了。把舒亨伯格那套很完善的技術方案拿出來應用,應該不成問題。”
“好,看來我們終於達成了共識。”雷有些疲憊地摘下話筒,扭頭一看發現老格蘭傑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趴在桌子上打盹了,“……馬爾科姆,醒醒。”
“不,我一直醒著。”老格蘭傑抬起上半身,簡短地說道:“其實最近的變化主要是兩點。第一是我們決定把負責具體技術工作的團隊和負責維持專案運作的團隊初步分離,舒亨伯格本人也同意了;第二是我和舒亨伯格還有雷討論了一下未來——假如我們能完成所有這些前置工作——未來可以保證我們有機會修建軌道電梯和全球太陽能發電系統的外部條件。”
王紅斌面無表情地聽著老格蘭傑講話,那雙眼睛偶爾會讓老格蘭傑產生幻覺,彷彿螢幕對面的並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人偶或機器。這並非全無可能,利用發達的電子計算機技術造假的事情隨處可見,即便是億萬富翁也可能因此受到欺騙。唯一的差別或許在於當事人的發言,有些話是機器無論怎麼總結都無法說出來的——更不必說它們在大多數情況下只能說別人為它們準備好的話。
“先不談第二點,那是很久以後的事情了。我個人對負責不同業務的小組分離持正面態度,但是我需要提醒你們,在此之後,我們的投資方和我們之間的關係……將變得更加類似股東和職業經理人。”似乎是因為先前已經消耗了過多的體力,王紅斌沒有像以往那樣說客套話,而是直接擺明了自己的觀點,“建議吸收投資人進入外部團隊,但要以身份嚴格保密的方式。現在的管理方式仍然有交叉洩密的可能,未來要透過量子計算機實現去中心化的聯絡,確保他們既可以實時瞭解我們的進展又不至於勾結起來集體影響決策。”
“的確啊,這群傢伙要是一起撤資,我們就真的完蛋了。”老格蘭傑也不敢保證團隊丟擲的誘餌永遠都能滿足那些大亨的胃口,“既然如此,我們不妨設定一種緩衝機制……比如說,允許他們用一種相對溫和的方式來實施對我們的……監督?也許是這樣,雖然我們的最終目標和他們的需求沒關係。”
“與此同時,還要防止內部團隊的行動方向過於受到這些投資人的影響,我看用真正的智慧機器人或是前些日子提出的生化機器人來充當穩定器就不錯……好,又一個專案出現了。”雷很紳士地舉起杯子喝了兩口紅茶,“另外還有一個好訊息……安德烈斯·科納承諾為我們搞到真正的護身符。等那件事辦完了之後,一旦核戰爭再次爆發,只要我們還在美國,就可以被優先撤往核掩體內。”
老格蘭傑心滿意足地笑了,他似乎已經看到了未來麥克尼爾等人要接手的光明未來。一個和平、統一的人類文明,一定可以避免像麥克尼爾這樣人生坎坷的晚輩再次走上一條彎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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