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FDEP4：巨門（3）
【所有維持軍隊的社會都相信有些東西比生命本身更有價值，只是在究竟什麼如此有價值的問題上持各不相同的觀點。】——亞當·洛克，1995年。
……
“在目前的布里塔尼亞帝國，資源嚴重向軍隊傾斜，投身於軍隊是獲得權力和財富的捷徑之一——還有一種是向上帝祈禱自己生在貴族家庭。”南半球冬日的午後，被萊伊放在輪椅上推著到外面曬太陽的麥克尼爾耐心地向真正對自己有救命之恩的失憶白髮青年說著讓他們二人能夠在布里塔尼亞存活下去的辦法，“至於這投身軍隊，也還有兩種方式。第一種是或多或少地出現在公眾視野中，普通計程車兵和軍官也好、半公開的特種部隊也罷，乃至那些雖然神秘無比但終究在相應部門有番號登記的，都屬於這種情況。”
“也許第二種更好一些。”萊伊走得很慢，他需要考慮麥克尼爾現在仍然糟糕的身體狀況。每當他低頭時，麥克尼爾的頸椎最上端那個顯眼的金屬植入裝置就會出現在他眼前，提醒著他麥克尼爾昏迷期間在這座研究設施中受過的苦難。“比如說你……被改造成這副樣子，可能會被編入某些完全沒有檔案記錄的特殊部隊。既然是要秘密行事，自然可以一時獲得超越諸多法律之上的特權。”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麥克尼爾很勉強地笑了，他試著活動自己的上肢，左手恢復了部分感覺，而右手的義肢仍然呆板地躺在輪椅的扶手上，“這是我要和你說的第一件事，在布里塔尼亞帝國或是EU、聯邦，真正能夠說自己可以凌駕於法律之上的，或是處於緊急狀態下的皇帝、執政官、天子，或是背地裡壟斷了執行這國度所需的資源的群體。就拿我們眼前這個研究基地來說吧，假如皇帝陛下和大貴族們切斷了對它的全部資金和資源供應……你說，他們還能支撐多久呢？”
萊伊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他總能從麥克尼爾口中瞭解到許多新概念，僅這一點就足以使得麥克尼爾在他心目中的地位超過嘴裡只有學術名詞或是對帝國和皇帝陛下的忠誠的那些技術人員（警衛人員的情況稍微好些，他們至少還會念叨老家的農場）。“……你說得也對，自古以來沒有誰可以憑著見不得光的特務身份去……改變十幾億甚至幾十億人的命運。扯遠了，我們連自己的命運都沒能完全掌握。堂堂正正地成為軍事將領倒也可行，但是，先不說我們要脫離這設施也需面對許多困難，你和我都不是貴族，僅僅是布里塔尼亞人平民而已，以這樣的身份參軍，恐怕——”
“你畏懼了？”
麥克尼爾笑了笑，他不介意讓背後的萊伊聽到自己的笑聲，“以前有個俄國人說過，他要麼在三十歲之前就成為將軍，要麼就去死。萊伊，我不知道你在失去記憶前經歷過什麼，但你擁有比我強大得多的那種力量，想必你並非等閒之輩。你應該對自己有信心，就像你信任我而我也願意信任你一樣。”
“關於那種力量……”說到這裡，萊伊伸出右手捂著額頭，“每次我使用它的時候，似乎都能聽到一種聲音。那個聲音念出來大概叫……”
“GEASS，是嗎？”
“……確實如此。”
“同時，我們的眼中會出現一種特殊的符號……在我發現你的地方，也有類似的符號。”麥克尼爾的聲音一下子低沉了許多，既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刻意要讓萊伊聽見，“聽著，我之前不同意你用GEASS影響這設施裡的所有人從而讓我逃跑，不僅是因為我現在的身體狀況不允許我離開……我的直覺告訴我，如果我們更加頻繁地使用它，可能會出現預料之外的危險事故。”
過去的幾天裡，麥克尼爾的身體狀況迅速地恢復了。憑藉著巴特雷手下的技術人員的快速除錯再加上一點點運氣，麥克尼爾順利地取回了胸膛以上的軀體的控制權，這也標誌著他脊柱上的其中一個神經連線裝置已經能夠正常工作了。剩下兩個神經連線裝置還需要專家們的更多測試和除錯，在此期間麥克尼爾免不了要進行全天候的配合。為了避免麥克尼爾本人的情緒對實驗產生一些影響，萊伊提出每天推著麥克尼爾出去曬太陽，這個沒什麼風險的建議很快就得到了巴特雷的同意。
如果警衛們能聽到他們二人的談話內容，那又是另一個故事了。事實上，唯恐他們之間所說的哪怕半句話被人聽到的萊伊幾乎用這種被暫時稱作GEASS的超自然力量影響了設施裡的全部警衛人員，倘若麥克尼爾沒有堅決勸阻他繼續施加控制，只怕包括巴特雷在內的研究團隊也無法逃過一劫——話說回來，萊伊自己也承認，一旦他干擾了巴特雷等人的意識，那些人就無法繼續完成需要較高技術水平的工作了。
迄今為止，萊伊仍然沒有對麥克尼爾說出他本人的GEASS力量的全部特性。這不要緊，一來就算是科學家也不見得能在短時間內把它總結得很全面，二來麥克尼爾自己也沒把實情和盤托出，至少他沒和萊伊說自己能看到包括段英雄等人在內的間接或直接地死於自己手下的亡魂。段英雄最近倒是沒有對著麥克尼爾冷嘲熱諷，只是偶爾跳出來感嘆一句：布里塔尼亞人在布里塔尼亞帝國的日子想必也不好過。
進行實驗時，麥克尼爾偶爾也向巴特雷問起帝國軍設立這個實驗設施的用意。胖乎乎的黑人軍官總是和麥克尼爾說，儘管帝國軍不需要弱者，但英明神武又仁慈的查爾斯皇帝終究不願無視因傷殘而被迫離開軍隊的軍人繼續為國盡忠的好意，這才特別批准了旨在讓傷殘者也能重返戰場為布里塔尼亞帝國效力的【起源密碼計劃】（Project Genesic Code）。
——僅僅這個計劃的名稱就使得麥克尼爾產生了一種不祥的預感，他幾乎忍不住去想NOD兄弟會的【再創世紀計劃】，也就是那個最終導致電子生化人誕生的危險工程。不必說，布里塔尼亞帝國在做同樣危險的事情，而他自己正在一步步變成電子生化人的先驅。雖然巴特雷給出的理由合情合理，無論從支援還是從反對查爾斯皇帝的角度聽上去都沒有問題，麥克尼爾始終認為情況並沒有這麼簡單。這個平行世界存在名為GEASS的超自然力量，他在10年前還對此一無所知，埋藏在水面下的那些秘密很有可能才是布里塔尼亞帝國的真實目標，就像NOD兄弟會無比執著於【昇天】一樣。
大概在他恢復意識後一個星期，他又取回了腰部的控制權。這背後自然要他本人和技術人員都付出不小的代價，不想放過每個細節又考慮了麥克尼爾急於恢復行走能力這一需求的技術人員不得不在夜間把三個神經連線裝置全部用神經電纜連線，這又給麥克尼爾的精神造成了極大的負擔。之前他和王雙說過的那些話中虛構的他在布里塔尼亞帝國承受的酷刑全都成了真，而且有過之而無不及。和全身上下的神經紊亂相比，人類所能發明和想象出的任何一種拷問都成了笑話。既不能休息也無從昏迷過去的麥克尼爾只能獨自一人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承受著這種痛苦，而這一切全都是布里塔尼亞帝國的傑作。
……也許還有另一個人需要為此負責。
待到他的身體狀況再度好轉後，他又找到巴特雷，一面詢問第九區戰況，一面請求儘快重返戰場為布里塔尼亞帝國而戰。
“這不行。”巴特雷當即拒絕了麥克尼爾的要求。胖乎乎的黑人軍官對麥克尼爾說，要等到全部除錯結束之後再經過觀察期，才能考慮把麥克尼爾放出去，而且到時候由帝國軍的哪個單位來接收也不是巴特雷能決定的。“你有如此忠心，實在令人感動……這樣，等第三個神經連線裝置調整好了以後，我可以考慮幫你去打聽一下。”
“尊敬的大人，我這條命是帝國和皇帝陛下賜予的。”麥克尼爾又大言不慚地說了一堆他自己半個詞都不信的鬼話，只要這些話能騙過巴特雷，他或許就有望早些逃脫這個讓他遠離布里塔尼亞帝國視野而且很容易被隨時處理掉的機構。“聽說當時護送我前來的戰友們，都已經返回前線了……前線的戰況，究竟如何？”
“這個……我不是很清楚。”巴特雷扶了一下單片鏡，直稱自己不瞭解具體戰況，“南庭軍已經在第九區南部登陸了，不過我軍很快就會把他們驅逐出去的。”
看樣子巴特雷沒說謊，但他的答覆無疑讓麥克尼爾很不滿意。擔心自己被巴特雷隨便丟到某個連名字都不配有的部隊裡的麥克尼爾在一天傍晚出去看落日的時候和萊伊說，務必要早些得知當初發話要保住自己這條命的那位大人物的身份並與之取得聯絡，才能順理成章地離開這裡。
“這也好辦，你或是我出手都可以。”萊伊不假思索地同意了麥克尼爾的想法，並把目標首先放在巴特雷身上，“他接到過通知，應該是瞭解詳情的。”
“還是要謹慎，他們是替布里塔尼亞帝國進行秘密研究的，說不定對我們的真實情況也略有了解。用多了，或許會被發現。”麥克尼爾沒有立即同意用GEASS影響巴特雷，他尚不瞭解這種超自然力量的全部特點，“……先拿看守設施計程車兵做幾個普通的測試，其他的事情先別考慮。他們沒把我直接關進牢房裡，我們在現階段也沒有必要和他們鬧出新的矛盾來。”
巴特雷守口如瓶，其他技術人員和士兵就不見得了，這些人每天討論問題時都會時不時地談論附近的交通狀況，一聽就是在為撤離做準備。情況沒有帝國軍預計得那麼樂觀，假如他們能夠按計劃將南庭軍登陸部隊趕下海，上個月就該完成這項工作了。不僅如此，從技術人員談及逃跑慢些的後果時那不由自主地流露出的驚恐神情來看，已經有不少平民因為沒能比帝國軍先撤離而付出了慘重代價。
即便麥克尼爾的精神和軀體都已經疲倦到了極點，他仍然強迫自己的頭腦保持清醒，去分析他能在這個實驗設施中獲取到的一切資訊。他嘗試著用新的視角去審視布里塔尼亞帝國的內部問題，理清查爾斯皇帝分配權力和未來交接權力的邏輯。看似隨性而為的舉動背後必有其深意，要麼就是當事人迅速為自己的幼稚和衝動付出慘重代價。布里塔尼亞帝國的臣民們可以自稱只忠於帝國，而帝國終究是抽象的。效忠帝國，首先要效忠皇帝和下一代皇帝，還有那些支援下一代皇帝的貴族和長官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