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此,按照麥克尼爾和羅根的共同規劃,在對麥克尼爾的觀察和初步調查結束之後,兩人立即應邀參加了王雙於百忙之中抽出時間為麥克尼爾舉辦的宴會。說是宴會,其實也不過是在承天府郊外的村鎮裡隨便吃一頓晚飯而已。參加這宴會的除了王雙本人之外,還有他那三位和羅根並肩作戰數月的徒弟。
和十年前相比,王雙的模樣沒有太大的變化。第二次南洋戰爭爆發後,經常在潘德拉貢穿著寬鬆的禮服的原南庭軍駐外武官總是住在軍營裡,並剪短了頭髮和鬍子,但這副形象仍然足以使麥克尼爾將他同自己印象裡的東亞人區分開。比起三位僅在羅根和段英雄的記憶裡出現過而且並未立下什麼戰功也沒有重要職務在身的徒弟,麥克尼爾更想要見的是王雙的那位繼承人,然而本應今晚一同來參加宴會的王翼陽在宴會開始後一個小時仍未到場。
“原來您就是布國義士麥克尼爾啊。”秦寒霜見自己的師父隆重地向自己介紹了麥克尼爾,不敢怠慢,馬上起身向麥克尼爾行禮,“師父早說過,他見過這麼多布國人,數你最有良心……”
“這話聽著像罵人一樣。”麥克尼爾從羅根手中接過酒杯,應下了秦寒霜的問候,“其實王將軍說錯了,我是布里塔尼亞人不假,但我是EU的布里塔尼亞人,不是布里塔尼亞帝國公民。”
“麥克尼爾,這也不能全怪老夫啊。”居於主位的王雙今天晚上露出的笑容恐怕比他過去幾個月來的總和都要多,他一面向麥克尼爾詢問布里塔尼亞帝國的現狀,一面又總是找機會考驗三個名義上仍在軍校讀書的徒弟對戰事本身乃至戰後局勢的看法。借酒澆愁正是放空頭腦的好機會,偏偏參加此次晚宴的眾人仍要緊繃著神經。“老夫從潘德拉貢返回南庭後,受了不少責難。為了寫份文書打發禮部有司,才把你寫成布國人的。”
“十年前,我們確實在那場叛亂中決定去保住查爾斯皇帝的性命。”麥克尼爾嘆了一口氣,直到現在他偶爾也會想,倘若那時叛亂成功、查爾斯皇帝斃命而路易大公或是其他人最終成為布里塔尼亞皇帝,那麼這個平行世界如今的格局將大為不同。“但是,不必為那時的決定而苦惱,王將軍。十年前的布里塔尼亞帝國仍是你們南庭都護府的重要盟友,而我們EU也堅信著一個沒有成百上千的貴族層層盤剝徵稅設關卡的布里塔尼亞帝國會創造出一個有利可圖的巨大市場……要是那時我們殺了查爾斯皇帝,豈不是真成了叛徒?”
第二個向麥克尼爾問好的是板著臉的霍雲覺,這個大有把餐桌當成戰場的架勢的長雲府出身人士在麥克尼爾先前已經用相對流利的漢語和王雙以及秦寒霜對話的情況下仍然堅持用英語和麥克尼爾說了幾句,把餐桌上的其他人弄得無比尷尬。一旁的聶英只好略帶歉意地對麥克尼爾解釋說,霍雲覺確實對布里塔尼亞人有點意見。
“你的養父霍大使在十年前的那場叛亂中既維護了你們南庭都護府的利益又確保了立場的平衡,事後的收尾工作也很出色。”麥克尼爾早知道霍雲覺起先對布里塔尼亞人有敵意,就連羅根也是憑著出生入死的戰鬥才逐漸贏得了對方的信任。這還要多虧了段英雄,雖然不幸死於麥克尼爾之手的原南庭軍官自打宴會開始之後就一臉抑鬱地飄到了王雙身後。“他的死是你們南庭都護府的損失,也是布里塔尼亞帝國徹底放棄外交、選擇自絕於全世界的證明。”
和態度中規中矩的秦寒霜以及一開始就不大熱情的霍雲覺比起來,聶英似乎熱情得過頭了。他不僅一直向麥克尼爾敬酒,而且還不斷地強調說南庭都護府的敵人只是布里塔尼亞帝國和查爾斯皇帝、並非全體布里塔尼亞人,渾然忘了麥克尼爾幾分鐘之前剛說過自己根本不是布里塔尼亞帝國的公民。懶得再去玩文字遊戲區分【布里塔尼亞帝國公民】和海內外一切布里塔尼亞人的差異的麥克尼爾索性不再管這些細枝末節,他現在正需要王雙等人的善意來協助自己立足。
酒過三巡,麥克尼爾開始了他今天的第一場賭博。他說起了和羅根反覆商議後編造的經歷,談起了在羅德西亞叛亂末期的戰鬥中身受重傷的前因後果,又說到了自己十年來在布里塔尼亞帝國所受的折磨。說到動情處,羅根也很配合地把眼睛弄得紅腫些,只是沒法擠出來眼淚——他們兩人早過了會痛哭流涕的年紀了,餘下的情感也被生存所需的冰冷的理智所壓制。
“等我傷好了些之後,他們就把我轉移出醫院,關進牢房裡。”吃得滿嘴流油的麥克尼爾握著酒瓶,解開了上衣兩顆紐扣,用隨意的語氣對心情沉重的王雙還有全神貫注傾聽著他過去十年的遭遇的秦寒霜等人訴說著壓根不存在的往事,“跟我關在一起的人,多種多樣。有反對布里塔尼亞帝國本身的共和派,有原先不支援查爾斯皇帝的舊貴族,還有領了西班牙人或是葡萄牙人的歐元的想要把南美編號區從帝國的統治下解救出來的拉丁派。在我們所有人的牢房裡,有一個特製的裝置,只要看守在主控室按下按鈕就會自動響起來。那聲音是特別設計過的,音量不算大,但聽了之後無論如何都沒法入睡……有時候他們就說,只要我們向皇帝陛下宣誓效忠,就可以讓我們正常睡覺了。”
“那你先假意效忠不就行了。”秦寒霜插話道,“誓言這東西,空口無憑,說幾句也就罷了。”
“哪有那麼簡單。”麥克尼爾搖了搖頭,一抹苦笑浮現在他的臉上。雖然明知道自己這些話全是瞎編的,但哪怕是這些假話都足以勾起他內心的恐懼。裡面有些事實是他生前瞭解過的,有些則是他在平行世界領會到的。“等你鬆口了,說要全心全意效忠於帝國和皇帝陛下,他們就把你抓去一個審訊室裡,拉去測謊。測謊之前先給你注射一種藥,只要打了那種藥,心裡有半點反抗意識都沒法透過檢查。一旦沒透過測謊,再給你關回牢房裡,注射另一種藥,保管讓你腦袋從早到晚疼得嗡嗡作響……”
“照你這樣講,布國把你們這些鐵了心要反對查爾斯皇帝的人視為心腹大患,那他們為什麼又會放你出來甚至給你機會逃來我們南庭都護府呢?”霍雲覺臉上的敵意消失了一大半,麥克尼爾和羅根聲情並茂的表演成功地說服了喝了個半醉的他,“還是說,你已經透過了他們的測試?”
“是訓練。大部分人已經放棄了希望,但是我堅信著自己有一天要逃出那個地獄然後把他們對我所做的一切都還給他們。”麥克尼爾沒有迴避這一點,他和羅根都認為除了他身為【埃裡克·亞當斯】的身份以及曾殺死段英雄一事之外的情報完全可以換一種說法告訴王雙等人,“經過了許多年,他們認為我已經屈服了,要我替他們殺人放火……你們也看到了,能從日本安全抵達這裡的走私船,其實就是布里塔尼亞帝國故意放過來的。他們相信我已經成了唯命是從的奴才,並要我來暗殺王將軍。”
“啊!?”
說著,麥克尼爾不顧其餘三人的驚呼,站起來向王雙鞠了一躬,正色道:
“我知道,你們仍對我從十年前的那場叛亂中倖存下來的事實心懷疑慮,也懷疑我能從布里塔尼亞帝國逃來這裡的真實原因。以主、耶穌基督的名義起誓,倘若我方才所言有半分虛假,願立即喪命於斧鉞之下——”
“好了好了。”王雙一個箭步上前,把麥克尼爾按回了座位上,“你要想殺我,從我們見面那天到現在有不下十次機會。這麼多年來,你受苦了。”
麥克尼爾鬆了一口氣,這時在屋子外看守宴會現場的衛兵進來報告說王翼陽到了。話音剛落,身穿秋季便服的王翼陽已經走進屋子內,不假思索地對臉色變得有些難看的王雙說道:
“父親,我去錦衣衛打聽過了,得知——”
這時,他才發現屋子裡把臉正對著他的麥克尼爾,不由得驚叫出聲。
“翼陽,你先是遲到了,又大呼小叫,成何體統。”王雙嘆了一口氣,“事業不是隻靠打仗……以後你要執掌軍務,為父這神木縣男的爵位還有待你——”
“豈敢。兒翼陽乃一螟蛉子,還望父親明年得弄璋之喜、光宗耀祖呢。”
這番話一說出口,在場眾人之中只有麥克尼爾一頭霧水。羅根忍著笑,秦寒霜和他的兩位師弟則紛紛難堪地側過了臉。王雙憋得臉色通紅,正要解釋,卻見王翼陽閃電般地躥向麥克尼爾,又從身側拿出匕首指向麥克尼爾的喉嚨,那把匕首在距離麥克尼爾的脖子只有寸許時就被餐刀擋住了。
“這待客之道,我喜歡。”麥克尼爾咧開嘴笑了,“王將軍,你不要攔他,待我和令公子大戰三百回合再說。”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