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FDEP3:廉貞(4)
【事實上,在第三次世界大戰末期和隨後的幾年裡,人們採取了倉促的措施來消除對尤里·納爾莫諾夫的記憶:刪除以他命名的招股說明書的名字,把他的大部分故居夷為平地,拆除所有紀念碑,他的作品也被從圖書館和書店中請走。這就是僅僅十年前羅曼諾夫所說的“傑出人物”的下場。注意,至少那時他們並沒有侵犯有關查丹科的記憶:莫斯科還有查丹科大街,紀念牌匾也一直保留著。可能是查丹科為大家做了很多事情這一事實發揮了作用,也可能是因為一些潛規則不允許他們對前任老闆這麼快下手。】——《查丹科》,2009年版。
……
雖然發生在碼頭的那場激動人心的重聚在接下來的幾天裡都足以給當事人留下深刻印象,然而奇蹟般地【死而復生】(儘管在那之前羅根·謝菲爾德早已聲稱是麥克尼爾命令自己盜竊了奧布群島的帝國軍機密資料並叛逃到南庭都護府)的邁克爾·麥克尼爾仍然先被南庭軍安置在一處秘密據點中數日才重新得到自由活動的機會。
阿達爾貝特·赫爾佐格的出現無疑打亂了麥克尼爾的計劃,先前他裝出一副隨時願為布里塔尼亞帝國赴湯蹈火的忠臣模樣接下前往南庭都護府暗殺包括王雙在內的一眾要員——透過擴大任務目標範圍,他爭取到了更多的時間——的任務時,只是從帝國機密情報局瞭解到EU可能在暗中支援南庭都護府,那時來自機密情報局的特工和達爾頓本人都不能準確地說出前往承天府同南庭軍聯絡的特派員的真實身份。
現在看來,EU對布里塔尼亞帝國的侵略擴張已有所警覺。那麼,考慮到羅根以他的名義前來南庭都護府活動,麥克尼爾認為自己有必要優先維護在南庭都護府內部的人際關係,藉此鞏固他和羅根的地位。等到這場戰爭結束之後,再考慮前往EU也不遲。
第一個來見他的人正是自打來到這個平行世界之後就無緣同他相見的羅根。當天上午麥克尼爾正在屋子裡看新聞,他聽到門口傳來響聲,又見到羅根入內,既沒有驚訝地站起來問好也沒有走上前去擁抱對方,只是冷淡地向著自己現在的戰友、昔日的前輩和導師點了點頭,而後低下頭繼續看報紙。羅根的反應和麥克尼爾大致相當,他也沒有激動地衝過去噓寒問暖的意思。
“這地方沒有監控裝置,我上次也被關在這裡來著。”
“那就好。想串供就趁現在,免得他們懷疑我們的真實身份。”說著,麥克尼爾把其中一份報紙扔給羅根,“——上面的內容屬實嗎?”
編寫戰爭新聞也算是一門藝術。造假在交戰雙方各自的內部傳媒領域司空見慣,更何況有時候只說一半真話的效果說不定比造假更好些。不管是強調在一場戰鬥中成功地奪取了某處村鎮還是給敵人造成了更大的殺傷,只要指揮官們願意細心思考、戰地記者們願意採用更靈活的態度去發掘前線的閃光點,哪怕是潰敗之中也會藏著些許不為人知的【勝利】。
不過羅根並不瞭解其中的邏輯和秘密,因為他在戰爭爆發後就幾乎沒有心思去了解後方的新聞報道了。麥克尼爾交給他的這些新聞,他自己也是第一次看到。
“……不是很清楚。我平時不看這些新聞,你也別怪我孤陋寡聞。”羅根掃了一眼那些標題,中規中矩的描述實在無法引起他的興趣,“至於你的真實身份,我想他們可能是要產生一定懷疑的,但不會是現在。不然,目前看守你的就不會是南庭軍,而是錦衣衛。”
“就結果而言,我們都做了正確的選擇。”麥克尼爾點了點頭,他對羅根所說的危險已有一定的預感,而現在他要用自己的方法來確認,“羅根,接下來按我的要求做。直視著我的眼睛,什麼都別想,保持這個姿勢大約十秒鐘。”
十秒鐘之後,神遊天外的羅根驚覺麥克尼爾忽然捂著右眼倒在了地上,以為對方這幾天的飲食裡被人下了毒,連忙作勢要呼叫門外的衛兵,卻被麥克尼爾止住了。後者以一副神秘莫測的表情對羅根說,這是一種能夠隨時將某人的記憶全盤儲存到自己的腦海中的超自然力量的副作用。
從羅根的記憶裡,麥克尼爾看到了很多。總體上而言,羅根仍然按照麥克尼爾在此次冒險開始之前擬定的策略行事:成功地利用隨身攜帶的檔案和謊稱的【麥克尼爾的手下】這一身份騙取王雙的信任,而後在無法儘快逃往EU的情況下轉而效忠南庭都護府並配合南庭軍作戰。
雖然麥克尼爾和羅根都未曾料到他們有朝一日會造訪此前已經出現過的平行世界,憑藉著麥克尼爾重新制定並由羅根加以修改的行動策略,他們不約而同地選擇了對抗佔據整個北美並隱約要同全世界為敵的布里塔尼亞帝國——儘管麥克尼爾的所謂抵抗更多地只停留在內心。
不過,羅根的其中兩段經歷還是引起了麥克尼爾的警覺。其一是羅根在奧布群島的一處封閉的秘密設施內所見的相貌同麥克尼爾近乎完全一樣的屍體,而長相類似的屍體恰恰就躺在錦衣衛的冷庫裡;其二則是羅根在陳家村之戰當天夜間狙殺西奧多·亞當斯一事,那時麥克尼爾能撿回一條命恐怕全是因為運氣足夠好。
“……讀取別人的記憶?好吧,不同的平行世界有許多不同的神奇概念,我會試著接受這一點的,反正心靈科技也不是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羅根半蹲在麥克尼爾身旁,直到確認了麥克尼爾並無大礙後才回到桌子另一側的沙發旁坐好,“那麼,你應該會明白我的意思了。你是王將軍的朋友邁克爾·麥克尼爾不假,但只有你自己相信、只有你自己明白的真相和事實對外界來講什麼都不是。”
“看來我還是把情況想得太簡單了。”麥克尼爾攥緊了拳頭,他越是挖掘羅根的記憶,越是感到恐慌。之前他潛伏在布里塔尼亞帝國時一直不願意相信那個結論,然而眼下他再也沒有自欺欺人的藉口了。“我原以為布里塔尼亞帝國再怎麼墮落也只是嘗試著把19世紀以前的東西維持到21世紀而已,想不到他們跟尤里·納爾莫諾夫一樣乾脆開始褻瀆人類的純潔性了。弗朗西斯·亞當斯、西奧多·亞當斯……還有你在奧布群島看到的那具死屍……他們已經開始打造專門服務於戰爭的克隆人了。”
事到如今,他和羅根幾次在戰場上交錯而過並且每次都有一定機率取了對方的性命反而無關緊要了。沉重的危機感籠罩在麥克尼爾的心頭,他原先一廂情願地相信自己只要逃離布里塔尼亞帝國就能取回【邁克爾·麥克尼爾】這個身份,但羅根展示給他的一切粉碎了他的幻想。
羅根·謝菲爾德看出了麥克尼爾的緊張,而他的處境也同麥克尼爾息息相關。人類大抵是願意憑著過去來定義現在的,不堪回首的歷史最好被永遠埋葬在時間的洪流中。縱使他已經和王雙的繼承人以及徒弟們成了並肩作戰的戰友,當他最初的動機失去了可信度之後,日後所做的一切也隨之失去了正當性。
“……算了,這是我的過失。”過了半晌,麥克尼爾把電視音量調得更大了,“我們要做好兩手準備,首先要保住當前的身份……實在保不住,就想辦法流亡到EU。”
“如果南庭都護府認為你只是邁克爾·麥克尼爾的克隆人、一個被帝國軍植入了某種一旦觸發就六親不認的殺人指令的工具,EU也不會接納你的。”羅根笑著搖了搖頭,“到那時你就會被全世界拋棄,因為布里塔尼亞帝國也不會給不好用的工具留下位置。遺憾的是,你根本就沒有辦法證明你是你。從你的描述中,我只能得出一個令人悲觀的結論,那就是你現在使用的身體也只是其中一個克隆人。”
“但我真的是——”
“所以你要怎麼對他們證明?”羅根挑起了半邊眉毛,他做出這副表情時看起來比平時還要嚴肅得多,“你和我說我們在每個平行世界會將意識暫時附著在一個和自己有著近乎相同的各種特徵的【自己】身上,我暫且是相信的,或者說你我目前的存在形式就是最好的證明。那麼你難道要對他們說,現在的你和十年前的你擁有相同的靈魂?且不論那個叫李林的傢伙不會允許你有辦法把任何資訊洩露出去,就算他允許你說了,這些人也不見得會相信哪。”
兩人商議了半天都沒有找出什麼萬全之策,這使得還從未料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會陷入這種身份危機中的麥克尼爾一時間六神無主。從理論上來講,只要南庭軍的相關機構沒有意識到帝國軍正在製造服務於戰爭(且疑似擁有某種超自然力量)的克隆人,麥克尼爾就是安全的,但上次的奧布群島之戰和陳家村之戰已經引起了錦衣衛的高度懷疑。更何況,即便麥克尼爾和羅根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把現有的全部調查資料銷燬,只要帝國軍仍然持續將這些克隆人派往前線戰場,麥克尼爾遲早有一天要受到懷疑。
但他們並非全無機會。正如羅根所說,如果南庭軍或指揮南庭軍的南庭內閣對麥克尼爾的真實身份有所懷疑,那些人是不會允許身為南庭都護府股肱之臣的王雙私下結交來路不明的疑似外國間諜的。當然,此刻的EU軍情報機構和南庭錦衣衛想必已經開始著手調查了,就算麥克尼爾把布里塔尼亞帝國的大貴族和查爾斯皇帝一起罵上三天三夜也沒法改變這些事實。
“沒別的辦法了。”最終,麥克尼爾放棄了思考,“試著取得更重要的地位吧。如果他們在需要剷除我們的時候發現後果大得他們承擔不起,我想他們會預設現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