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克尼爾笑了,他向著已經消失的人影揮了揮手,這還是他頭一次被卡薩德逗樂。一生之中犯下了多少錯誤、多少無法饒恕的罪行,他很清楚;這其中有多少不得已而為之,有多少是必要之惡,又有多少隻是純粹的惡意導向的必然結果,他也很清楚。和那些自以為服務於公理又在看在了光明背後的陰影后失去了信念的懦夫以及一開始就毫無信仰的投機者不同,他相信自己能改變這一切,以他自己的方式而不是那些NOD兄弟會信徒的方式。
可他還是感到空虛。重要的不是他所做的事的意義,甚至不是他所做的事本身。回顧自己的一生,回顧過去一年來在歐陸戰場上的經歷,麥克尼爾不難得出一個結論,他只是需要用更多的戰鬥來麻痺自己、說服自己放棄思考。
不遠處出現了一個高得誇張的書架,滿頭大汗的島田真司站在搭在書架旁的梯子頂端,指手畫腳地讓下面的博尚幫他調整梯子的位置。
“喂,歇歇吧,麥克尼爾。你已經很努力了,但你缺的不是思考,是愛。”說著,儒雅隨和的日本學者指了指他自己的腦袋,“仇恨不能成為支撐你活下去的動力,我是這麼想的。”
“然後你就被你自己視若己出、卻以殺了你為人生目標的超能力部隊殘餘幹掉了。”麥克尼爾沒有上去幫忙,他只是站在書架下等了一陣,“我沒覺得這有什麼不對的。NOD兄弟會來殺我們GDI的平民全家,我們的人長大之後就要殺他們的人全家,很公平。”
“那麼,整個世界都會被鮮血染紅,沉湎於仇恨中的人們永遠不會有機會抬起頭來仰望星空了。”迪迪埃·博尚小心翼翼地把梯子挪好,從飛行夾克胸前的口袋裡拿出了一個微型相機,對著上面的島田真司拍了起來,“……大地就是我們的搖籃,站在這裡是為了更好地飛上天空,不是為了永遠留在這裡。人不能一輩子躺在搖籃裡的。”
“原諒我這麼短視,因為現實的重力太沉重了,博尚。”麥克尼爾試著去拍對方的肩膀,可他的手剛碰到博尚的夾克,兩人連著那書架還有梯子就都消失不見了,“……你看,我沒說錯。”
他不需要那些,那隻會讓他變得更加軟弱。太多的牽掛對於誓死捍衛自由世界的戰士們而言,有時候是發動機,有時候卻是催命符。不想對別人的情況說三道四的麥克尼爾選擇了孤獨的人生,他已做好準備承擔一切後果。不是所有人都能像維加兄弟的父親那樣做些巧妙安排的,更何況那在麥克尼爾看來是更高一層的冷血。
不能再這麼下去了。光是要掌握主動權還不夠,他必須拋棄掉過去的一些底線……GDI透過分工合作來確保一些人一生中都不必看到那些,可他現在沒有這麼奢侈的條件。如果有必要的話,他不介意自己來充當劊子手。保衛自由的鬥爭裡,不存在什麼過激之類的詞彙。
原來走廊沒有他想象中的那麼長,盡頭的光明也只是一扇緊鎖的門上懸掛的無比耀眼的照明燈。在這扇需要密碼和鑰匙才能開啟的大門前,麥克尼爾犯了難。
“教導我的那些教授們當中,有幾位和我提起過人的傲慢……雙向的傲慢。”消瘦的埃貢·舒勒出現在了他身旁,熟練地按下了一連串的數字,“知者對不知者的傲慢,不知者對知者的傲慢。”
“人與人是沒法互相理解的,舒勒。保持這樣就好,我覺得沒什麼。”麥克尼爾想走過去擁抱一下至死都在試圖為他們探索新的生機的瑞士學者,但他害怕自己再做些什麼就會讓這幻影也消失不見,“……謝謝。你願意陪著我這麼個偏執又愚鈍的人走到現在,我很感激。”
“不用介意,麥克尼爾。我們都在尋找自己失去的東西,也許是這樣。人生中有太多的遺憾了,我們是幸運的,至少我們有一個重新認識那些遺憾的機會,有些人永遠不會有機會了。”舒勒伸出左手扶了一下眼鏡,“走得太遠了,差一點忘記自己當初為了什麼要出發。”
“所以,更不能就這麼隨便停下來了。”麥克尼爾吸了吸鼻子,轉過身去,“……謝謝。我很抱歉,真的。”
他閉上眼睛,沒有等來舒勒的答覆。等他再一次睜開雙眼的時候,只見嘴裡叼著一根香菸的彼得·伯頓不緊不慢地將鑰匙插到鎖孔裡——臉上仍然掛著輕浮的笑容。
“喲,別這樣。”
“斯塔弗羅斯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不知道啊。他那模樣不是能裝出來的,你不該怪他的。擁有虛假的人生,再以虛假的名義被別人創造出來,仍然執著地相信自己曾經在歷史上留下過痕跡。”遠離了大門的伯頓用右手食指和中指夾著過濾嘴,往麥克尼爾臉上吐了一個菸圈,“是我大意了,沒把李林的規則理解得更透徹一些。”
“你沒錯,是我對他有太多幻想了。”
“然後呢?再犯同樣的錯誤?”伯頓見麥克尼爾要去轉動鑰匙,連忙擋在了他面前,“你在別人的規則裡,怎麼可能玩得開心?”
“但我們並不是制定規則的人。”麥克尼爾無奈地搖了搖頭,“只能把手上的牌打好——”
“你有機會去制定規則的時候,也沒做什麼嘛。”伯頓嘿嘿一笑,瀟灑地向麥克尼爾揮了揮手,轉身走開了,“麥克尼爾,我把你當朋友,你聽我說,別和卡薩德一樣一輩子都不擇手段地往自己的目標前進……到最後只會一頭撞死在牆上。”
“說得就好像我真的不擇手段了一樣——要不要我給你說說?”麥克尼爾把右手搭在那有著無比真實的觸感的鑰匙上,沒有馬上擰下去,“我會成為能制定規則的人,伯頓。在那個新的規則裡,我會讓你繼續有機會享受人間的一切美好,也會讓卡薩德那樣的人不必再為了先人強加的執念一錯再錯。”
伯頓沒有回答。
麥克尼爾嘆了一口氣,轉動了一下鑰匙,然後伸出雙手、推開了大門。出現在他面前的是一個小屋,牆壁由石塊壘成,屋子左側有一個正在熊熊燃燒的火爐。他追逐了多時的罪魁禍首則以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坐在火爐旁愜意地讀著書,那冷淡的神情把本已經冷靜下去的麥克尼爾又激怒了。
“感人,太感人了。傀儡創造了傀儡,傀儡又殺了傀儡,很有人類哲學的發展趨勢。”李林放下手裡的大部頭書籍,熱情地拍著手,“你把我逗笑了,麥克尼爾將軍。”
“繼續吧。有些錯誤,我不會再犯了。但在那之前,我有話要說。”
“請講。”
“李林,我*你*!”麥克尼爾一個箭步奔上前去,“你他*一條畏首畏尾的毒蛇,竟敢拿我戰友的靈魂戲耍我,我跟你拼了——”
他只往前走了一步,就摔進了一個無底洞裡,以驚人的速度下墜著。五臟六腑都快被甩了出來的麥克尼爾直到下墜感消失後才渾身顫抖地爬起來,現在他回到了那個熟悉的大廳,只是少了熟悉的戰友們。
邁克爾·麥克尼爾跪在地上,久久沒有說話。一切都要從頭開始,他要怎麼邁出新的第一步呢?必須是他絕對信任、絕對不會被凱恩或是其他什麼NOD兄弟會的間諜代替的人……對了,有那麼幾個合適的人選,而且還不至於讓他在最壞的情況下馬上再次嚐到和親朋好友生離死別的痛苦。
“……麥克尼爾?”
一個無精打采的青年男子叫醒了仍跪在地上的麥克尼爾,他穿著一身GDI海軍陸戰隊的制服,頭髮亂糟糟地糾纏成一團,軍服上的扣子全都錯了位。在那雙疲倦的眼睛外,是從額頭左側延伸到右側、覆蓋了眼部區域和鼻樑的鐳射灼傷痕跡,看上去近乎是黑色的。下巴上的一圈絡腮鬍子,讓他看上去倒有七分像凱恩。
“別裝死,給老子起來!”那男人見麥克尼爾毫無反應,很不客氣地揪住麥克尼爾的衣領,把麥克尼爾提了起來,“這是什麼鬼地方?有一大堆東西突然被塞進我的腦袋裡……你說句話啊?現在是公元多少年了?阿琳呢?”
麥克尼爾卻突然開始傻笑起來,笑得來人也愣住了。
“……好久不見了,羅根叔叔。”麥克尼爾終於止住了笑,恢復了嚴肅的神色,鄭重其事地向來者介紹起了這邊的情況,“對不起,原諒我,我實在沒辦法,也找不到其他可以信任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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