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謝上帝,是正常的麵包。”返回臨時住處的斯塔弗羅斯興奮地把晚餐放在桌子上,又唸了幾句禱告詞,“說真的,我最擔心的就是分發糧食的人給我換上一條摻了木屑的麵包……”
他張大嘴咬了一口,然後一如既往地捂著頜部躺在地上打滾。沒有急於用餐的葉克倫拿來一把小刀,將堅硬的麵包切成厚度不一的薄片,再把這些麵包片泡進水裡。希臘人是不會採取這種方法來用餐的,他當然要為此付出些代價。
“看樣子,住在我們對面的市民也都被搬走了。”格蕾特爾·葉克倫在一片黑暗中拉開了窗簾,她無法確定街道另一側的屋子裡是否還住著和他們一樣的人,“他們已經掌握了我們的行動規律……幸虧今天去醫院的人很多。但是,即便美軍和西德軍的駕駛員值得懷疑,東德軍這一邊——”
“他們是經過你和你的同伴們仔細篩選才得以加入的,我知道。”考慮著要不要專門給自己做個進餐工具式牙套的斯塔弗羅斯放下了手中的棍狀麵包,“然而我們過去的篩選方法存在不小的問題。把那些背景存在問題的人排除在外只能把在我們看到那份資料之前就已經發瘋的人趕走,卻不能把腦子在我們看到資料以後才出了問題的人驅逐出去。”
“我不相信。”戴著眼鏡的東德姑娘搖了搖頭。
“你必須相信這一點。”禿頂的希臘人平靜地試著把棍狀長麵包的一端伸進水盆裡,“你和我都看到了他們的症狀,在生命垂危時求生的本能會暫時壓制洗腦輸入的第一指令,從而導致他們不停地無意識復讀兩種導向相反結果的話。這話不是我說的,說這話的人已經不在了。”
這樣說來,人類的本質似乎就是復讀機了。這話由麥克尼爾說出來大概會是個很好笑的笑話,但斯塔弗羅斯笑不出來。他和格蕾特爾找藉口去看望那些駕駛員時親耳聽到了含混不清的囈語,若不是因為他從島田真司的隻言片語中瞭解到真相,也許他就不會去在乎……甚至根本不會去注意重傷員們無意義的自言自語。
更棘手的情況擺在斯塔弗羅斯面前。愛國聯盟對平民進行洗腦的事還沒調查清楚,麥克尼爾所掌握的作戰部隊也牽扯其中,就連受NATO聯軍影響最小的東德軍也沒能例外。這一切可能都是他的妄想,只要把重傷員們送到ALTERNATIVE3計劃備用專案組的實驗基地就能查明真相,但……萬一那地方也已經被敵人滲透了呢?號稱能確保士兵絕對服從命令地血戰到最後一刻的洗腦技術是把雙刃劍,從它誕生的那一刻起,沒人能逃得過被它支配的陰影。
“……也許我們該停止調查了。”在一片寂靜中,格蕾特爾率先打破了沉默,“他們能動員的力量不是我們能夠想象的,有人試圖用愛國聯盟來完成一場……實驗。”
“所以我們要保證自己不是實驗品。葉克倫,明天……還是後天吧,我會帶上【彩虹一號】,到時候我們會前往一個足夠安全的地點進行一次測試。”他頓了頓,在這黑暗中他根本看不清對方的眼神,“具體情況,到時候再說。”
話音剛落,門口突然響起了敲門聲。還在用餐的兩人拔出手槍,小心翼翼地靠近屋門。摸索著來到門邊的斯塔弗羅斯從門鏡向外看去,他連模糊不清的輪廓都沒法準確地辨認出來。話雖如此,他私藏在屋子裡的東西可不止各種槍械,夜視儀和紅外探測裝置也不例外。
只要能看到一點輪廓就好。
“這麼晚了,別來煩我。”清楚對方是料定他們在屋子裡才找上門來的斯塔弗羅斯不打算逃避,“有什麼事可以明天再說。”
“您把體檢預約單忘在醫院了,我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
斯塔弗羅斯硬著頭皮開啟了門,只要對方稍有對他不利的動作,他就立即開槍。藏在陰影裡的格蕾特爾也做好了相同的準備,他們在這座可能會發生任何事的城市裡能相信的或許只剩下自己了。出乎他們意料的是,門外的黑影沒有要進門的意圖,只是舉起了手中的塑膠袋、把它遞給了斯塔弗羅斯。
一言不發的希臘人接過袋子,仍然站在門口。來人沒有和斯塔弗羅斯多說什麼,扭頭就走。進退兩難的斯塔弗羅斯猶豫了片刻,還是退回了屋子內。
“但願這不是炸彈。”他讓格蕾特爾躲到另一個房間裡,自己摸索著袋子裡的物品,“……上帝啊。”
幾分鐘過去了,懷疑有人送炸彈上門的斯塔弗羅斯一無所獲。總算鬆了一口氣的希臘人將袋子裡的物品倒在破了好幾個洞的沙發上,他剛才確信裡面只裝著幾張紙。
“奇怪的禮物。”返回客廳的格蕾特爾拿出手電筒,又謹慎地看了看窗子外街道另一頭的民宅,“在隨時可能死去的時代關注身體健康好像沒什麼意義。”
這幾張體檢預約單——字面意義上如此——處處透著斯塔弗羅斯說不清的詭異。安排體檢的醫院並不是他和格蕾特爾今天訪問的那一家,而是巴黎市內另一頭一家不起眼的醫院。上面的名字沒有任何一個是斯塔弗羅斯熟識的,那些假名字既可能是偽裝也可能當真屬於某個他不認識的局外人。也許有什麼搞錯了,不過這真的是巧合嗎?在他剛從醫院返回後不久以轉交體檢預約單的名義上門拜訪……策劃這事的人不僅瞭解他的行蹤,甚至在一定程度上還了解他最近一系列行動的真正動機。
想到這裡,斯塔弗羅斯不由得笑了。他一點都不喜歡這樣,麥克尼爾估計也不喜歡,但倘若他們得以發現幕後黑手的真實用意……目睹著那些傢伙的臉色變得和吃了蒼蠅一樣難看絕對是一種享受。
“哦,您看,他們把我們所需的一切都送上門了。地點、理由、用來作證的【人】,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大概還有相應的裝置。”希臘人反覆檢查著這幾張平平無奇的紙上的每一個字母,“這不是第一次了,可也許是我頭一次發自內心地為情報管制不嚴和資訊洩露而感到高興……葉克倫,這個什麼安妮羅潔,是什麼人?”
“我也不太清楚。”摘下了眼鏡的東德姑娘仍然關注著街道另一側的動靜。
“那就接下他們的好意吧。”
迎接新一天的人們不會注意到又有些人無聲無息地消失了,他們只是像以往那樣在愛國聯盟的有序引導下前去領取救濟物品或是從事些已經失去實際意義的工作。那些不想服從現狀的不識時務者很快就會發現自己缺乏生存下去的能力:在已經被愛國聯盟管理得井井有條的巴黎找到些漏洞並不容易。
服務於特殊專案的人暫時不必擔心這些,他們的生活擁有更為強而有力的保障。同樣無需為明天的生存問題而憂慮的伊戈爾·別利亞耶夫滿面春風地踏入了研究基地主建築大樓,他徑直向著莫瑟的辦公室走去,半路上就遇到了夾著一卷檔案、像是要離開大樓趕去其他地方的美國學者。
“補充工作已經完成了。”別利亞耶夫遠遠地向莫瑟喊了一聲,“什麼時候開始?”
“馬上就行。最好是今天。”聽到身後那熟悉的聲音,亞歷山大·莫瑟也停下了腳步,“那東西還算完好,這就為我們廢物利用創造了條件。裡面的其他人腦結構也沒有受到嚴重破壞,真想看看它們會在ESP能力者的影響下產生什麼反應。”
1984年11月30日,ALTERNATIVE3計劃備用專案組的【模擬BETA巢穴】方案正式開始實行。對此寄予厚望的麥克尼爾沒有像以往那樣頻繁地確認具體進展,他要做的是給莫瑟和別利亞耶夫最大的自由發揮空間。
“不過……”
“不過什麼?”麥克尼爾叫住了靠在戰術機旁的伯頓。
“我是說,總感覺情況不大對勁。他們把所有人都派上前線了,現在維持戰爭的必要服務崗位全是愛國聯盟在負責。工廠裡塞滿了愛國聯盟從城市裡動員的平民,警察被他們的民兵取代,絕大部分民用車輛也被徵用了,司機們在名義上又不是服務於法軍。”彼得·伯頓把空煙盒丟到一旁,“只希望愛國聯盟不要做多餘的事啊。”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