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R9EP4:鳶尾花燃(16)
【韓國的經濟發展不是市場驅動的,而是由國家大力干預以促進出口,同時使用市場和非市場手段來實現其目標。】——天西賢治,1970年。
……
伊戈爾·別利亞耶夫躡手躡腳地返回自己的辦公室內,從大衣裡翻出了一張皺皺巴巴的紙條。他心不在焉地看了一眼上面的字跡,那內容不見得比醫生開出的藥方更好辨認。耽誤了幾分鐘時間後,他把紙條放回大衣口袋裡,又將大衣掛在門邊的衣櫃旁,這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房間另一頭的機器仍在忠實地顯示著他所需的檢測資料,每一個數字都使得別利亞耶夫更加接近了解ESP能力者們的真實精神狀態。
外面的雪還在下,被銀色所覆蓋的城市讓這位先前在西伯利亞和阿拉斯加工作過一段時間的學者找回了那種熟悉的感覺。一樣的寒冷,一樣的壓抑,不同的是現在他的處境更加危險。每一分每一秒,前線都在向著巴黎逼近,身為科研人員的別利亞耶夫如果不能有所收穫就不能指望自己脫離險境。撇下這裡的一切逃回祖國是行不通的,拋下過去的全部而投靠NATO更是痴人說夢。失掉了專案組領導權的他試圖說服自己專注於眼前的工作而不是無聊的辦公室政治,他重新審視著最近的檢測資料,試圖從ESP能力者們的變化中找到自己所需的東西。
“別利亞耶夫博士?”
外面傳來了莫瑟的聲音,一併把別利亞耶夫嚇得差一點把手上的檔案丟在地上的還有聽起來突兀的敲門聲。有些心虛地看了看除他之外別無第二人的房間四周角落的伊戈爾·別利亞耶夫來到門前,拿出了大衣裡的紙條,重新看了一遍。過了片刻,他平靜地走向門口,給莫瑟開啟了門。
“都安全嗎?”
“當然。”莫瑟已經聽慣了別利亞耶夫帶著捲舌音的英語,“我們的幾位英雄做事看似魯莽,每一次卻都要做好相應的準備才敢【冒失】一下。雖然損失了一些駕駛員,只要關鍵人物還在,我們的計劃就仍然能進行下去。”
“哦,那就好。”別利亞耶夫鬆了一口氣,他和莫瑟在得知麥克尼爾等人於黑森林基地原址遭遇了新品種大型BETA時都嚇出了一身冷汗,比那更要命的則是雙方之間的通訊在不久之後中斷了。“恭喜你啊,離勝利又近了一步。”
說著,別利亞耶夫甩開莫瑟,回到辦公桌前,繼續研究他自己的問題。他手頭還有一些舒勒和島田真司留下來的研究資料,這些寶貴的材料能為他提供不少幫助,只是其中的大部分思路過於跳躍、缺乏連貫性。研究那些和天書差不多的東西有時候比讀懂ESP能力者的內心真實想法更困難,意識到自己不僅和ESP能力者並非同類而且甚至和同為普通人的同事也並非同類的別利亞耶夫悲劇性地做著徒勞的努力。
他不想讓莫瑟來幫他,這倒不是因為莫瑟手裡儲存著內容相似的資料。
“計劃要繼續下去,我們也需要ESP能力者的配合。”莫瑟越過別利亞耶夫,靠近房間另一頭的那些機器,“調整工作進行得怎麼樣了?”
“我不能保證她們不被BETA影響,莫瑟。”這是真話,至少別利亞耶夫本人也是這麼想的,“在我這邊採取行動之前,我希望你能創造儘可能安全的環境。”
“沒問題。”莫瑟笑出了聲,“我會滿足你提出的每一個要求,別利亞耶夫博士。如果您能在我提出相似的要求時答應下來,事情就簡單多了。”
如今ALTERNATIVE3計劃備用專案組內的科研人員大多都相信這兩人既是同事也是競爭對手,他們在確保專案組正常執行的同時以各自不同的方式維護著祖國的利益和名聲。除了在學術問題上爭論不休之外,兩人也盡其所能地在測試部隊面前表現出應有的禮節。在得知麥克尼爾等人成功地從黑森林基地逃出的訊息後,兩人不約而同地選擇前去慰問死裡逃生的勇士們。莫瑟選擇了醫院,而別利亞耶夫則驅車趕往基地附近。
他來得正是時候。仍在監督工作人員完成善後工作的麥克尼爾根本沒時間趕去醫院看望身受重傷的戰友們,於是別利亞耶夫成功地堵在了麥克尼爾和西德軍戰術機部隊舉行聯合會議的會場之外並在會議結束時攔住了疲倦不堪的麥克尼爾。誰都看得出來麥克尼爾現在最需要的是休息,就連身為局外人的哈特威克少校也告訴旁邊的衛兵最好別讓麥克尼爾再回機庫工作,因而不請自來地站在會議室外且儼然要繼續和麥克尼爾商討些什麼的別利亞耶夫頓時成為了全場矚目的最不受歡迎的不速之客。
“晚上好,別利亞耶夫博士。您願意來這裡看望我們,我很感激,不過我現在得去重整部隊了。”麥克尼爾瞄了他一眼,轉身就走,“……請您稍等。”
“等等,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和你說——”
“你們那些技術性的問題,不要來找我們。”跟在麥克尼爾身後的彼得·伯頓很不客氣地揮手讓旁邊的警衛把別利亞耶夫攔住,“這次我們又承受了不少損失,光是考慮怎麼把部隊補充回原來規模就已經夠鬧心了,你就讓他歇歇吧。”
麥克尼爾那疲倦的眼神掃過別利亞耶夫糾結的臉,“……怎麼能說這種簡直是趕我們的【上級】走人的話呢?我還有些時間,您不妨把那件重要的事說明白。”
許多人都將度過一個不眠之夜。從前線撤回到巴黎附近的不止麥克尼爾的第338戰術機中隊及其盟友,成千上萬因缺乏持續作戰能力而選擇在失去撤退的能力之前優先後撤的作戰部隊拱衛在巴黎附近只是憑空加劇了瀰漫在平民中的恐慌氣氛。在BETA面前從來就沒有什麼無法攻陷的防線,一次次被聯軍命名為絕對防線的地帶能堅持到一年時間就算是奇蹟了,可悲的是連這麼廉價的奇蹟也並不是總會出現。跪在親人的骨灰盒或是僅存的身份牌前嚎哭的人們遲早都要被恐懼吞噬,恐懼和絕望並不是每一次都會化為力量。
正因為麥克尼爾和提奧多爾在布達佩斯的【勝利】被賦予了太多不必要的意義,他們各自指揮的戰術機部隊的真實行蹤更要嚴格保密。基於持續不斷的勝利而建立的信賴會在希望有所動搖的瞬間就瓦解,那是現在的麥克尼爾必須要避免的。只有少數人瞭解他們的行蹤,而這些人的行動彷彿並未被麥克尼爾所影響。湧動在巴黎平靜的表象之下的暗流依舊洶湧,只要現狀仍然能夠勉強維持下去,它就暫時不會把地面上的一切掀個天翻地覆。
走出醫院的亞歷山大·莫瑟鬱悶地看了一眼手錶,現在他大概沒有時間再去拜訪麥克尼爾了。當然,他的憂慮是多餘的,永遠忠誠地執行各項命令的麥克尼爾還有其他配合麥克尼爾行動的戰術機部隊即便不明確命令的本質也會照做。
“莫瑟博士,我們還要去基地嗎?”護衛在他左右的警衛見他站在醫院門口遲遲沒有動身,只好主動向自己要保護的僱主詢問下一步計劃,“已經這麼晚了……”
“是啊,我被那些無聊的哭聲吵得沒心情了。”目睹著又一輛救護車從自己身旁經過的莫瑟嘆了一口氣,“他們都是些聽不得實話的人……到頭來他們記恨的反而是說實話的人。我們回去吧。”
他披上外套,和警衛們走向停車場。在他們身後的醫院一樓大廳裡,剛離開電梯的一男一女湊巧捕捉到了這一行人的身影。兩個都戴著棉帽子、穿著更厚實的羽絨服的訪客面面相覷,他們放慢了腳步,並選擇了一條和莫瑟離開的方向相反的道路。
“那是——”
“就是負責那個機密專案的莫瑟博士,葉克倫。”身材稍微高大些、腦袋上的頭髮掉了一大半的尼克斯·斯塔弗羅斯壓低聲音,他不想自己說的話被過路人聽去,“沒想到他也會來這裡,我以為他是對測試部隊的具體事務完全不在乎的那種人。”
如今在巴黎行動沒有以前那麼安全了。執行徹底的宵禁之前,斯塔弗羅斯有許多中方法掩蓋自己的行蹤。現在他依然能夠自由行動,但這也意味著他的所有活動都會暴露在愛國聯盟眼中。考慮到他和他的團隊同愛國聯盟的臨時合作關係,這些會被外人獲取的資訊就算洩露了也無所謂,起碼愛國聯盟是沒法用表面上的理由把他抓起來關進監獄的。儘管如此,僅是會被隨便限制住行動就已經讓斯塔弗羅斯很有壓力了。
過去兩個月裡,斯塔弗羅斯和格蕾特爾設立在巴黎的據點經常被愛國聯盟徵用或查封。由於擔心受到牽連,許多民間合作線人停止了活動,這使得斯塔弗羅斯獲取情報的渠道進一步受到了限制。有人勸他停止毫無進展的調查,無奈斯塔弗羅斯和麥克尼爾都不會完全信任之前在黑森林基地製造過意外的愛國聯盟。
還是暫時享受愛國聯盟保護下的自由吧。幾乎每一個街道都有愛國聯盟成員把守,這些被動員起來的民兵現在部分地代替了警察的工作,而警察們則很快就要被送去參加戰鬥了。大敵當前,法蘭西需要一切力量來將萬惡的異形怪物擋在巴黎之外,這不僅是為了他們自己,也是為了緊鄰法蘭西的瑞士和義大利。
每過一段時間,斯塔弗羅斯就會發現城市裡的燈火少了一部分。在9月和10月,這種現象出現得並不頻繁,到了11月尤其是最近幾天則以令人驚恐的速度蔓延。透過他在愛國聯盟的朋友和線人,斯塔弗羅斯得到了不出他所料的答案:那些平民已經在愛國聯盟的協調下被運往其他地區【發揮作用】了。
對巴黎市民來說這絕對是個壞訊息,但斯塔弗羅斯卻把它看作一個機會。世上沒有什麼能夠完全抹除一切痕跡的辦法,要是愛國聯盟恰好把那些可疑地點附近的居民也都趕走了,那就等同撤掉了阻止斯塔弗羅斯調查的重要屏障。如同麥克尼爾不想讓別人知道自己的行動一樣,斯塔弗羅斯也是如此。把一切都暴露在他人的目光之下是相當危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