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棟屋子裡只有一個人,他披著一件掉了色的舊迷彩服,呆滯地蹲在角落裡,樣子和入院的精神病人沒什麼差別。施密特中校見狀,咳嗽了兩聲,見那人還沒有反應,只得朝前又走了幾步,這才把屋主從某種永無止境的冥想之中喚醒。
“你是……”
“好久不見,謝里夫·羅易。”施密特中校輕鬆地叫出了對方的名字,“我得把你在這裡的訊息早點告訴那些胡亂猜測的人,這樣他們就可以把更多錢輸給我了。”
“他們是以為我叛逃了呢,還是覺得我跑到印度或是德國過著他們難以想象的生活呢?”一度擔任游擊隊指揮官的羅易如今的模樣和幾個月之前大相徑庭,那時的他和周圍的許多孟加拉自由戰士們一樣邋遢,但他們每個人的眼中都有著施密特中校難以輕易忘卻的鬥志。現在,心情沉重的裝甲獵兵指揮官沒能在羅易的眼中找到同一種力量。“……我沒法招待你,你可以自己找個地方坐下,只要你不擔心弄髒了你這件看上去不便宜的褲子就行。”
施密特中校尷尬地站在大廳裡,他又試著往其他方向看了看。孤身一人住在這鬼地方的羅易少不了要自己做飯,不然這位頗有些名望的游擊隊指揮官就得茹毛飲血了。並沒能第一時間成功地找到廚房的中校決定稍後再和羅易談這些事,因為他今天千里迢迢地根據各種支離破碎的線索跑來尋找對方是為了說服在孟加拉危機期間立下了不少功勞的羅易返回孟加拉軍隊中。
“羅易先生,你躲得這麼遠,實在讓我們很傷心哪。”中校坐在羅易面前,他想不通對方是怎麼在這裡捱過一天又一天的。看了看頭頂缺損了一大塊的天花板,心事重重的德軍指揮官又釋然了,他終於對羅易的鄉村生活失去了好奇心。“這一次我來找你,是想讓你返回軍隊。”
“戰爭已經結束了。”羅易輕聲說道,“我本來並非軍人,只是因為敵人的屠刀差一點砍到我自己的頭上才拿起武器。既然戰爭結束了,我也該走了。”
“戰爭或許是結束了,但是你的祖國和你的同胞所面臨的威脅有增無減。”施密特中校搓著雙手,他回想起了那個在他的行動過程中發揮了不可替代作用的青年士官的囑咐。“你已經失去了一切,留在這裡每天呆滯地看著這些殘破不堪的牆壁是什麼都改變不了的。承認吧,你的未來在你曾經奮戰過的地方,不是在一個被拋棄的村落裡。”
謝里夫·羅易嘆了一口氣,他在施密特中校進入半倒塌的屋子之前就聽到了外面的響動。這些德國人也許攜帶了武器,也許沒有,而比德國人的武器威脅更大的是德國人的意圖。他看著施密特中校的衣服和褲子上的輪廓,想努力地看清對方是否攜帶了手槍。
“巴基斯坦人已經失敗了,他們不會再有能力隔著整個印度來報復我們。和我們共處的那些非孟加拉人,應該也會明白自己的立場。”過了半晌,羅易慢悠悠地開口了,“現在是個以重建家園為主的時期,不幸的是我暫時沒有掌握什麼能在這一階段發揮作用的本領。”
“你有。”施密特中校伸出右手指著羅易,“保護你的同胞就是你和你的手下最擅長的。不必活在恐懼中的人做重建工作會更賣力一些,我想你也認同這一點。”
外面計程車兵們有些不耐煩了,他們在等待著施密特中校的命令。只要長官一聲令下,他們就要動手把羅易綁走再交給孟加拉人,到時候這事就和他們無關了。眾人摩拳擦掌,唯恐長官下令時自己的動作稍微慢了片刻,但他們等待了許久也沒有得到明確訊號。膽大的施密特豁免兵躡手躡腳地靠近房屋,從長官背後的角落裡觀察著屋子裡的兩人。見他們仍然相談甚歡,不敢輕舉妄動的施密特豁免兵靜悄悄地退出了屋子並再一次暗示同伴們千萬別在這時候輕舉妄動。
“……你離開通訊發達的地方太遠,以至於錯過了最近的一些重要訊息。”屋子裡的施密特中校還在竭盡全力地說服羅易返回到軍隊,“也許你會認為威脅著你的祖國和同胞的大敵已經消失了,但我實話告訴你,危機才剛剛開始。不久之前,被你們收編的【人民戰士】發起了一系列襲擊,給你們自由戰士和平民都造成了很大的損失。我們暫且不知道這究竟只是他們的報復還是出自莫斯科授意的一次試探,但達卡方面已經決定馬上採取鎮壓行動並召集已經復員的自由戰士……你也是其中之一。”
說到這裡,施密特中校忍不住停下來仔細觀察謝里夫·羅易的表情,因為他驚訝地發現羅易自始至終都像個麻木不仁的木偶一樣呆滯地聽他講話。憑著他掌握的情報,施密特中校不認為羅易會在這段時間內受到什麼重大精神打擊,那些慘劇在這位游擊隊指揮官參加戰鬥之前就已經宣告結束了。也許羅易確實失去了對一切的信心,這是在所難免的,到那時施密特中校當然不可能把一個如同行屍走肉的傢伙綁回去交差:孟加拉人也會有不小的意見。
一旁的羅易很客氣地說,人民戰士和自由戰士之間的恩怨不是他能管的,如今他已經解甲歸田了。見羅易還沒有被說服,施密特中校加重了預期,他十分嚴肅地對羅易強調,人民戰士對於孟加拉人而言惡劣程度不亞於巴基斯坦人。
“……有這回事?”這下輪到羅易傻眼了,他前後多次和人民戰士合作打擊巴基斯坦軍隊,除了在戰爭最後階段發生了一些衝突之外幾乎沒有大打出手的不愉快經歷,“我是見識得少,真不知人民戰士有這般野心。”
“他們本就是印度東北地區叛軍在你們這裡的分支,為了避免遭到各方共同圍攻才假裝變得溫和一些。”施密特中校湊近羅易,拍著對方的肩膀,“他們會把整個孟加拉變成地獄,這是不可避免的。看看柬埔寨吧,還有安哥拉……”
羅易仍然有些疑惑,他不是不瞭解被孟加拉自由戰士們接納的人民戰士們的背景,也聽說過印度東北地區叛軍的所作所為。正是由於人民戰士從未像印度東北地區叛軍一樣瘋狂地攻擊平民和基礎設施(諷刺的是,破壞基礎設施是孟加拉自由戰士們和戰爭後期的巴基斯坦軍隊常用的手段),他才會同意和這些起初不受歡迎的激進分子合作。施密特中校剛才所說那一番話,卻和他既往的認知南轅北轍。
“好,聽你這麼說,我確實不該繼續頹廢下去了。”就在施密特中校本人已經有些沮喪的時候,羅易出人意料地同意了施密特的要求,“不過,我想軍隊裡可能已經沒有我的位置了。”
“沒關係,我有個更好的部隊可以介紹給你,是新建立不久的,名字叫什麼……”施密特中校用孟加拉語把那幾個音節讀了一遍,“叫【國民警衛隊】。加入這支部隊之後,你為鎮壓人民戰士和其他激進武裝而所做的一切都不會受到法律的追究。”
過了十分鐘,施密特中校和謝里夫·羅易一同離開了屋子。臨走之前,羅易到那幾個土丘旁默默地站立了一陣,這一奇怪的舉動又引起了眾人的議論。
“有他在,我們就可以在孟加拉國民警衛隊裡安插人手繼續我們的調查。”回到卡車裡的施密特中校隔著玻璃遠遠地看著佇立在土丘旁的羅易,“讓這些人從一開始就對那些風險有所警覺,再讓他們替我們出頭去試探。”
“他看上去不會多麼積極地同我們合作,長官。”漢斯·施密特豁免兵擔心地搖了搖頭,“……而且不是很可控。”
“沒關係,等他進去了之後,那就由不得他了。”說著,施密特中校看了一眼手錶,“很高興看到孟加拉人也打造出了他們自己的【人狼】,這下他們在至少10年之內都沒法擺脫它的影響了。等我們和盟國的同行聯合起來,那些大人物休想把我們像用廢的工具一樣丟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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