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R8AEP5:迦樂季(14)
【如果我們將大轟炸視為越南問題的解決方案,我們將會直奔災難。】——邁克爾·杜根,1966年1月31日。
……
西線的戰況暫且不談,東孟加拉的戰局大概已經沒有什麼懸念了。在之前的戰鬥中甚至被孟加拉游擊隊壓制的巴基斯坦軍隊在丟掉了吉大港之後已經陷入絕境,只能龜縮於達卡。困獸猶鬥的巴基斯坦將軍們儘管還在嘴硬,一些指揮官已經開始私下聯絡印軍、商討投降事宜。戰局發展到如今的地步,即便巴基斯坦軍隊在西線取得了空前大勝、直搗新德里,也不大可能把東孟加拉的友軍從危難之中解救出來。
然而,印軍的長驅直入卻嚴重地破壞了東孟加拉地區各方剛剛形成不久的穩定共識。從混亂中找到了機會的游擊隊和其他民間武裝組織比以往更加積極地投入到戰鬥中,打算在戰爭徹底結束之前取得讓他們能夠在未來同新生的孟加拉國家討價還價的本錢。與此同時,被德印聯軍的奇怪表態弄得暈頭轉向的孟加拉軍仍然未能摸透盟友的意圖,但他們同樣不希望接手一個四分五裂的家鄉。
另一場戰鬥已經開始了,不是發生在德印孟聯軍和巴基斯坦軍隊之間,而是發生在那些一年來為了全體孟加拉人的自由(或至少是為了自身的自由)同巴基斯坦軍隊浴血奮戰的人們之間。各派武裝組織為了爭奪鄉村和城鎮的控制權而大打出手,有時就在剛剛從巴基斯坦軍隊手中奪回不久的城市中開始交戰。發生在這裡的一切逃不過人們的眼睛,那些正愁缺少新聞材料的媒體人士也貪婪地注視著東孟加拉的任何風吹草動。
在舊的混亂尚未結束而新一輪混亂已經開始的關鍵時刻,曾經為了孟加拉人的事業而或多或少地做出了一些貢獻的外國友人們也有著各自的打算。白袍大齋會的行動變得更加頻繁,那些聽命於自己的上級而為孟加拉人無私奉獻了許久的志願者們開始用另一種目光審視著周邊的一切。來自夏普敦公司的職員們則在秘密接見那些從達卡逃出的人,想從對方口中探得仍然要孤注一擲的大亨們最後的決定。
不是所有人都願意及時止損,賭徒心態四處橫行。
12月9日這天,邁克爾·麥克尼爾在確認夏普敦公司支援東孟加拉的人員和物資去向時發現了一些奇怪的變化。根據他的經驗,夏普敦公司以往只會向前線提供必要的支援,偶爾也會協助附近區域的平民進行些簡單的重建工作。雖然他不想僅憑惡意去揣測一家國際企業的動機,但大發戰爭財恐怕是很多人不願放過的機遇。
他把新的變化記錄下來,同時思考著發生這些變化的原因。也許這只是個人行為,而不是夏普敦公司的集體決策。那麼,他就更有必要弄清決策者的身份了。
“長官,我們接到了友軍的報告。”還在考慮問題的麥克尼爾被一路小跑著前來向他彙報的孟加拉士兵打擾了思路,“他們在附近的多個村莊同其他武裝發生了交火。據目前獲得的訊息,對方可能是【人民戰士】旗下的武裝人員。”
“哦。”麥克尼爾離開卡車,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原因是什麼?在這時候發生這麼惡劣的衝突,必須要把原因說清楚才行。”
“他們是為了爭奪敵軍的受降權才打起來的,長官。”說到這,跑來報信的孟加拉士兵也覺得尷尬,這等醜事的責任即便可以被完全推卸給競爭對手,對於全體孟加拉人而言依舊是足以讓他們在德國人和印度人面前被笑話的把柄,“……但,類似的衝突已經遍佈各地,恐怕短時間內是無法阻止的。”
“這可不行啊,我尊敬的自由戰士們。勝利近在眼前,你們為了爭奪站上領獎臺的權利而突然開始內訌,只會讓全世界都嘲笑你們還有我們。”麥克尼爾嘆了一口氣,快步走向不遠處停在田間地頭的卡車,“要我說,你們就應該確保其他競爭對手都早點出局,這樣一來就不必為此苦惱了。”
話雖如此,尚無能力干預大局的麥克尼爾仍然需要確保局勢處在他的控制範圍內。因此,他聯絡了幾名在附近指揮游擊隊的孟加拉指揮官,和對方確認衝突的詳情。這些指揮官們答覆說,不同武裝之間的衝突由來已久,眼下這些平時積累起來的矛盾趁著戰爭勝利在望的時機而爆發出來實在不值得大驚小怪。
如今不僅是印軍和孟加拉軍共同維持的前線,就連已經落入孟加拉人手中的游擊隊控制區也已經陷入到了新一輪的混戰之中。手持步槍、穿著便服或撿來的迷彩服的游擊隊員們不約而同地把槍口對準了彼此,開始為了爭奪當地控制權而同自己的同胞自相殘殺。有些人動手的速度稍微慢了一些,於是便成為了他人的槍下亡魂;另一些思維敏捷的傢伙則得意地在敵人臨死前的詛咒和唾罵中享受著來之不易的勝利、同自己的夥伴們暢想著迎接全面勝利的未來。
不同派系的武裝人員所使用的武器裝備之間的差距並不明顯,好些士兵手中的步槍都是從巴基斯坦士兵身上搶來的。然而,倘若其中一方多了一些更專業而且吹黑哨的【裁判】的協助,後果就全然不同了。在達卡以西的村莊附近,那些平時能夠得到更多支援且在關鍵時刻招來了援軍參戰的孟加拉自由戰士們成功地壓制了他們的對手、逐漸把人民戰士的勢力從西部地區驅逐出去。
另一方自然不會善罷甘休,然而血肉之軀的力量在鋼鐵面前終究不堪一擊。在戰場上目擊到了夏普敦公司提供的武裝機器人和工程機甲的游擊隊員們惶恐不安地把情況報告給了自己的上司,而他們一直缺乏在實戰中應付這些怪物的能力。有些參加過攻打泰倫礦業公司設施的幾場戰鬥的游擊隊員還記得那些施工用機器人的恐怖之處,想不到他們這麼快就不得不和己方的笑面虎攤牌了。
戰鬥圍繞著主要由孟加拉自由戰士控制的東孟加拉西部地區展開,這裡處在孟加拉軍和德印聯軍的雙重管制之下,僅取得了少數立足點的人民戰士一方雖然平時能夠以盟友的名義調動人員和物資,但到了關鍵時刻無疑會陷入絕境。衝突開始後不久,未接到上級明確命令的孟加拉自由戰士們迅速地向人民戰士一方控制的村鎮發起猛攻,試圖在雙方的指揮機關做出反應之前就把衝突徹底結束。但是,對方的反抗過於猛烈,以至於只想速戰速決的自由戰士們不得不請求其他盟友的幫助。
有些孟加拉指揮官對此持謹慎態度,他們還不想在戰爭結束之前讓同胞再一次血流成河。然而,身為局外人的德印聯軍和夏普敦公司都不介意把事態鬧大,更不必說他們也能夠在衝突之中獲得許多好處。
但那些詛咒著夏普敦公司只管賺黑心錢而不管平民死活的傢伙可能找錯了咒罵的物件,瞭解部分真相的舒勒和島田真司也是這麼想的。兩位名義上同樣受僱於夏普敦公司的學者尷尬地和久別重逢的同伴吃著午餐,而他們面前的戰友卻完全沒有半點在乎個人形象的意圖。彼得·伯頓已經不是頭一次做出讓團隊裡的同伴們大跌眼鏡的事情了,這一次也一樣。
“我還是沒法想象出你是怎麼和夏普敦公司開始合作的。”臉上掛著笑容的島田真司小心翼翼地說著,“事實上,我和舒勒都沒有掌握相關的資訊……”
“能讓你們兩個掌握的資訊那就不叫企業機密了。”換了一副行頭的彼得·伯頓打扮得像是個體面的中年紳士,然而坐在他面前的二人都知道伯頓既不體面也談不上是紳士,“我說過,沒有人會和金錢作對的。泰倫礦業公司是這樣,夏普敦公司也是這樣……一家企業要是不考慮賺錢,不如直接原地解散然後做慈善算了。”
“其實做慈善也挺好——”
“我已經聯絡了前線的測試人員,他們也許會配合你的行動。”舒勒打斷了島田真司的抱怨,“但是,你能確定真正的目標嗎?東孟加拉的情況,我不是很瞭解,總之我能想象出那裡的複雜性。這幾天之內發生的劇變啊……基本上讓我們之前所瞭解到的大部分資訊都報廢了。”
伯頓喝了一口紅酒,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臉上浮現出了一抹得意的神色,“哦,要我來講,這事簡單得很。孟加拉人或者說躲在新德里還有加爾各答的那些自由戰士領袖們老早就看自己的【盟友】們不順眼了,之前他們為了對付巴基斯坦人還需要拉攏這些可以為他們牽制敵人精力的武裝組織,但現在巴基斯坦軍隊已經在印軍的打擊之下走向崩潰,你猜這些精力過剩的孟加拉人會把槍口對準誰?當然不會是德國人或印度人了。”
一旁的島田真司沒搭話,他已經被伯頓的幸運震驚得無言以對。兩個月以前,身份暴露的伯頓在達卡突然遭遇襲擊,下落不明,當時麥克尼爾用盡全力搜救伯頓卻依舊一無所獲。誰也不會想到伯頓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重新回到了他們的視野中,而且還是堂堂正正地來登門拜訪。
比起驚喜,島田真司所感受到的更多是驚嚇。他理解伯頓的苦衷,不過他還是建議伯頓下次碰上類似的事情時最好先和同伴聯絡而不是直接躲到誰也找不到的角落裡去。舒勒補充說,當時麥克尼爾為了尋找伯頓而投入了大量人力物力還有時間,儘管後來麥克尼爾因為堅信伯頓能化險為夷而停止了搜尋,但當時整個團隊已經處在被懷疑的邊緣。要不是麥克尼爾等人都能找出足夠的藉口和巧合來解釋當時的一連串事故,他們少不了要被一些有心之人盯上。
以新的身份迴歸到眾人視野中的伯頓並沒有給他們太多的時間來平復心情,他緊接著就向舒勒和島田真司宣佈,為了響應麥克尼爾的行動,他們需要調動夏普敦公司在東孟加拉的武器測試團隊配合孟加拉自由戰士們剷除一些不怎麼可靠的人民戰士據點。本想問個明白的舒勒在發現夏普敦公司竟然真的傳來了相應的指令後便不再懷疑伯頓的身份,他只是為伯頓能迅速地攀附上另一棵大樹而感到驚訝。
“你走之後……”舒勒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