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R8AEP5:迦樂季(8)
【我們不再在乎了。做你們想做的!】——赫爾穆特·比爾曼,1995年關於奧地利事件的指示。
……
“你看這篇報道……寫得還挺像是真的。”島田真司今天沒有去研究所上班,他昨天也沒有住在研究所裡——一些讓他心煩意亂的雜務嚴重地牽扯了他的精力,好在他最近的工作已經接近尾聲了。“捕風捉影地寫了這麼一大篇文章,既能成功地調動起平民對於事實上可能永遠都不會發生的某些事情的恐慌,又能避免因為說了太多的實話和真相而被陷入暴怒之中的受害者當成首要攻擊目標。”
“他們就是要吃這一行的飯,在這方面他們是專家。”埃貢·舒勒一板一眼地說著,他手中也拿著一份剛買來的報紙。經歷了昨天夜間的那一連串意外之後,舒勒還是覺得今天在自己的住處休息比較安全一些,而島田真司在這一點上和他持有相同的看法。“打好這個領域的仗,有時候更重要一些。”
“那麼,我們也該行動了。”聽舒勒這麼說,島田真司臉上那副永遠掛著的笑容變得更加燦爛了,“他們放在這裡的一切,以後都會是我們的。”
窗外,新一天的太陽正在冉冉升起。陽光普照著西孟加拉的加爾各答,照亮了這座對於印度的近代歷史有著重要意義的城市,也照亮了成千上萬依舊要艱難地求生的印度人和孟加拉人的明天。
不知是誰首先看到了那一條訊息,或者訊息在這之前就已經走漏了。等到那些不必把全部精力用於生計的人們開始了新一天的生活時,一則則流言不脛而走,每一條都同發生在東孟加拉的人間慘劇有關。一些平時便更願意多嘴多舌的人四處對著自己的親朋好友訴說著東孟加拉的驚天醜聞,彷彿僅是談論這件事便能消去他們身上的苦惱和無奈一般。
訊息順著纜線和電磁波傳遞到了世界各地,要不了多久,世界各地的人們都會在本國的媒體報道中瞭解到同達卡附近的爆炸事件有關的新聞,而焦頭爛額地應付著孟加拉人的又一次大舉進攻的巴基斯坦人甚至沒有為此準備記者招待會的耐心了。看樣子,他們的對手成功地用自己最擅長的方式將敵人拉到了泥坑裡,剩下的就是用豐富的泥坑鬥毆經驗把敵人制服了。
有些人抱著看熱鬧的心態閱讀著這些新聞,另一些人則為此呼天搶地。仍在加爾各答兢兢業業地工作的阿里·汗並不屬於這兩種人之中的任何一種,他在得知訊息後立即勸說自己的上司把相關的內容——無論是否可信——直接放在頭版頭條的位置,同時嘗試著聯絡那位最近為他提供了不少線索的新朋友,但對方一直沒有應答。
靜下心來的青年記者購買了幾份由其所在企業的競爭對手發行的報刊,想學學這些同行的技巧。他昨天晚上因飲酒過量而差點錯過了這一大好機會,要不是他還在值班的同事把那驚天訊息及時地告訴了他,也許他就要被排除在創造歷史的機遇之外了。
嚴謹地講,報道這些事的媒體實在是太多了,以至於阿里·汗所在的本地報社拿到的只能算是轉了三手以上的訊息。即便如此,有志於在媒體記者的領域中打拼出自己的一片天地的年輕人仍然沒有懈怠,他把沒有錯過這個重要的瞬間當做自己最大的勝利。
還是先來看看同行的收穫吧。許多報刊在這方面採取了相同的策略:先大致地描述了達卡南部的爆炸事件和巴基斯坦軍隊的反應,而後再用春秋筆法提起了一直以來徘徊在東孟加拉上空陰魂不散的那些流言。自然,讓動筆書寫下這些文章的無冕之王們願意用肯定的語氣來描述事件的原因在於那些不知由何方神聖提供的照片:雖然也有經驗豐富的記者指出這些照片可能不是在事發地附近拍攝的,但被落後的恐慌吞噬了的更多人選擇了隨波逐流。
“還在學啊?”同事出現在了阿里·汗身後,發現他還在看其他報紙,“就這麼幾家在惡性競爭,沒什麼可看的。早和你說過了,正當競爭之外的才是根本。”
“做這些事的人應該不是我們的同行。”阿里·汗捏著一卷報紙,語氣裡充滿了懷疑,“另外,爆炸事件是昨天下午發生的,就算他們能派遣出地位足夠高以至於能夠穿過敵軍封鎖線的人物、深入到事故發生地去拍攝照片,這些照片也無法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說到這裡,他又拎起了桌子上的【照片】,那東西看上去更像是草率地以某種方式列印在了紙張上的黑白影象,“……被匿名地提供給了附近的主要媒體。”
仍在忙碌著的眾人聽到阿里·汗這麼說,並沒有停下手頭工作的意思。阿里·汗不會是第一個對訊息的來源表示懷疑的人,也不會是最後一個。身為媒體行業工作者,他們有義務去把事情的真相弄清楚;作為以求生為優先事項的普通市民,投入頗多而很容易導致血本無歸的事情還是少做為好。
“還能怎樣?”旁邊傳來了歡快的笑聲,“敵人的暴行殘酷到了連神都看不下去的程度,這是上天派來使者讓正義得到伸張。別疑神疑鬼了,阿里。”
青年記者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仍然有些忐忑不安。他產生了到危險地帶去真正做一次調查的衝動,這對他來說算不得什麼困難的挑戰。到東孟加拉去以身涉險地尋找第一手訊息,正是他所擅長的。
屋子裡的人們還在議論著新聞本身,大家都對巴基斯坦軍隊冒天下之大不韙製造某種怪物用於戰爭一事感到震驚和憤怒。他們為降臨到孟加拉人身上的悲慘命運暫時同自己無關而欣喜,但當他們記起來這些武器可能原本是被用於對付他們自己的時候,就連平時脾氣較為溫和的印度人都贊同給巴基斯坦人一點顏色看看。
訊息被公之於眾的起初幾個小時裡,巴基斯坦方面毫無反應。他們本就不該對此做什麼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宣告,況且要是隨便貼上一張令人驚恐的照片便可以聲稱某地於某時發生了駭人聽聞的事故,那麼世界各國只怕已經把自己的假想敵在新聞報道里毀滅成千上萬次了。
起初的新鮮感消退之後,看到了這條新聞的人們又迅速地迴歸到了正常生活之中。另有些好事者想看看各方是否做出了反應,但鑑於巴基斯坦方面一直裝聾作啞,本能借此機會大肆譴責對手慘無人道的新德里方面竟然也意外地剋制。印度的發言人只是重申了一遍當年在德國人的主持下籤訂的各種國際公約,而後要老對手好自為之、千萬別做些自尋死路的事情。
真正導致事態急轉直下的是夜間的新聞節目。一家位於西孟加拉的新聞臺在晚上逐一報道同印度相關的一些大事時突然宣佈要插播一條緊急新聞,而後便播放了一段讓電視機前的觀眾們瞠目結舌的錄影。沒過多久,又有幾家電視臺做出了相同的事,雖然他們播放的錄影內容各不相同,但那些曾經去過達卡附近的人們只需要再仔細些便會發現這些錄影確實拍攝於達卡周邊地帶。
“這也太誇張了。”島田真司收拾著手裡的資料,抬起頭看了一眼佔滿了大半個電視螢幕的怪物。他還是頭一次見到這種狀似兩棲動物的怪物,或許它就是麥克尼爾和帕克等人之前在東孟加拉曾經遭遇過的異形生物。“直接把這些畫面放出來,肯定要嚇到不少孩子呢。”
說到這裡,儒雅隨和的日本學者突然想起了什麼。他轉過身看了看還在一絲不苟地核對資料的舒勒,不禁若有所思。
“不過,要讓那些缺乏利用價值的怪物恰到好處地給敵人添亂可真不簡單哪。”他轉過頭去繼續看新聞節目,同時頗有些無聊地翻著已經卷了頁的報告,“它們的模樣看上去倒是嚇人,可是其中有一半以上是半殘廢,還得我特別地給它們製作些專用的興奮劑才能動起來。即便這樣,要不是你設計了一個很方便的開關,帕克是斷然沒辦法在敵人的監視之下完成這一切的。”
“我得糾正一下,發生在達卡南部的這一嚴重事故的起因是他們用來收容這些怪物的裝置突然失靈了,僅此而已。”舒勒漫不經心地回了一句,“以後不必再為這些事操心,絕對算得上今天最大的好訊息。”
“但我們還得依靠麥克尼爾他們來奪取敵人沒來得及從東孟加拉撤走的那些物資。”島田真司嘆了一口氣,他把雙手握在一起,兩根拇指糾纏著,“我們對問題的核心缺乏正確的認識,歸根結底在於我們是外來者……有些必須依靠特定的常識去培養的東西是其他要素無法代替的。”
“確實如此。不過,你應該認真地考慮我之前的建議了,島田。”伏案工作了許久的舒勒頭也不抬地說著,他馬不停蹄地挪動著手中的筆,只為了能更快地記錄著那些轉瞬即逝的思路,“李林在做一個壓力測試,他已經為我們創設了多次事實上讓每個成員都處在極端不利環境中的考驗。雖然到目前為止我們所遭遇過的最嚴重的事故也只是博尚重傷或是帕克被抓去做實驗這種程度的損失,但我們必須考慮所有方向的壓力同時施加的結果。”
“我已經在考慮了,舒勒。不要催我。”島田真司的鼻腔裡擠出了一聲並不愉快的脆響。
體面的日本學者不想理睬其他人之間的糾葛,他向來覺得自己是團隊中的局外人之一。不管他自己怎麼想,圍繞著達卡而進行的突襲行動,或者說是尼克·西摩爾·帕克的個人復仇,是團隊的全體成員共同努力的結果。一個多月之前,死裡逃生的尼克·西摩爾·帕克艱難地撤出了巴基斯坦軍隊的控制區、越過那條危險的分界線,來到了孟加拉游擊隊的地盤。假冒白袍大齋會信徒而得到了接納後,這個有仇必報的白人漢子便無時無刻不在策劃著他的復仇行動,直到麥克尼爾注意到了帕克的異常為止。
或許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在麥克尼爾眼中是最好的報復,他們為此也做了周密的準備。留守在東孟加拉的卡薩德蒐集了巴基斯坦軍隊和相關合作組織的大量情報,並透過整理物資和人員流動情況繼續縮小可能藏有生物武器的設施所在地大致範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