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R3EP2:激流(7)
冬天的原野和往日相比似乎沒有什麼不同,無精打采地站在路旁註視著士兵們透過的枯萎樹木和過去一樣死寂,只有農田的變化無聲地告訴路過的行人們,這裡正在度過一個史上最長的冬天。在韓國京畿道北部的連片農田中,最先應用於工業和服務業的新技術沒有對當地農業形成至關重要的影響,即便義體化成為了一種潮流,生化人和自動機器人也無法讓農業的生產模式獲得顛覆性的變化。不僅如此,生活方式的變化甚至在某種程度上對農業造成了不小的打擊,因為世上出現了一批完全不必依賴農產品或任何農副產品生活的生化人。這讓農民的地位變得更加尷尬,激進的技術崇拜者更主張以全人類的義體化(與主張保持所謂人類純潔性的群體不同)讓人類過渡到一個新的時代——在那個時代裡,顯然不會有農民的位置。
但是,一些富有遠見和責任心的學者很快地注意到了農業在新一輪技術革命中的落伍,並試圖利用新技術解決農業問題。透過降低人力成本並嘗試在農業區域實現能夠基本無視外界氣候變化的配套改造措施,被推到懸崖邊上的農民們勉強地爬回了原地。他們忐忑不安地等待著,連他們自己也不清楚這些替代性的技術是否會解決他們面臨的困境。
麥克尼爾藏身的農田更北面,有大片光禿禿的田地,上面沒有種植任何農作物。這意味著他們雖然可以憑藉農作物的掩護來打亂朝軍的反擊,但必須像柳參謀長的計劃中描述的那樣,在毫無掩護的情況下穿過暴露在外的地塊前去進攻朝軍設定在附近的防線和指揮中心。朝鮮人的軍隊源源不斷地從北方開來,裝甲車和坦克如履平地地在農田裡橫衝直撞。一次又一次正面交鋒中,韓軍沒有佔到半點便宜,他們總是被朝軍的密集火力打得連連後退。
不僅如此,其他壞訊息也如雪片般飛來——韓軍第六軍團在東北方向和朝軍第二軍團的戰鬥中承受了不小的損失,正在向後撤退。第七軍團面臨的壓力陡增,而朝軍對仁川方向發起的攻勢也從未減弱。主攻仁川方向的朝軍第四軍團一路高歌猛進,其先鋒部隊已經抵達仁川外圍。這樣下去,第八師團恐怕等不到抵達仁川,其目的地就有失守的危險。韓軍第八師團長黃閔少將獲悉第一機甲機械化旅團的正副指揮官全部重傷後,連忙催促柳成禹加快節奏。
“不把這個據點打下來,北韓軍就會控制附近的交通,他們的坦克能暢通無阻地南下。在最理想的情況下,我們不僅要攻陷據點,還要奪走敵人儲存的全部物資……以避免我們一旦被圍困後陷入絕境。”柳參謀長對手下表示,他們沒法一走了之,不然很可能在逃離戰場後遭遇對手追擊,“我不想強迫你們,希望各位能在明年到來之前完成任務。”
然而,12月30日凌晨開始的攻堅戰對韓軍而言無疑是一場災難。附近交通狀況的惡化迫使韓軍冒著朝軍的炮火和射擊強行進攻,等士兵九死一生地衝到防線前方時,又會面臨無法迅速破拆防線的問題。此外,朝軍試圖控制部分原本屬於韓軍的自動防禦炮臺,這進一步增大了進攻的難度。
12月31日凌晨四點,因曾經在戰場上失控並攻擊友軍而不受信任計程車兵們各自分組召開了一些簡短的會議。
“我們在這塊農田裡蹲了整整一天多,被朝鮮人打得根本出不去。”伯頓每次說起這件事,總是氣不打一處來,“很好,終於輪到我們給他們一個教訓了。”
“頂著對面這麼密集的火力往前衝,有多少人都沒用,更不必說其實朝鮮那邊兵力似乎更多一些。”米拉一如既往地給伯頓的滿腔熱情潑了冷水,“沒用的。”
在昨天的戰鬥中,麥克尼爾的手臂中了兩槍,好在傷勢不算嚴重。兩顆子彈除了給義體造成機械損傷外,沒有明顯地影響義體的效能。在米拉的協助下草草地對傷口做了簡單的處理和修復後,麥克尼爾決定暫時不參加下一次進攻,他的親身經歷證明這種蠻幹行為抵不過朝鮮人的子彈。
“有個問題必須解決。”麥克尼爾凝望著遠處的商業建築群,他在兩天以前絕對想不到這處建築群被朝軍變成了一座堡壘和要塞,“朝軍控制了韓國人的自動防禦系統,雖然我不清楚他們是怎麼做到的。假如我們能奪回這些炮塔的控制權,戰鬥會變得簡單許多。”
“問題是,你考慮到的這個辦法,那個姓柳的上校肯定也考慮到了。”伯頓昨天沒有出戰,他的理由是不想跑到火力最猛烈的防線前面送命,“結果,這麼大的一個旅,沒人能解決相應的問題,那就說明這辦法其實不可行。”
他盯著麥克尼爾左臂上的兩個不規則的圓形缺口,補充道:
“……我們這裡沒有專業的技師,萬一你被炮彈炸碎了,誰也救不了你。”
這條路是麥克尼爾自己選的,不管他們面臨著什麼後果,都必須承擔。麥克尼爾相信這場戰爭背後存在陰謀,他願意為結束這種荒唐的戰爭而貢獻出屬於自己的一份力量,但他沒有辦法說服伯頓像他這樣投入同等的熱情。伯頓也許會為了合眾國而浴血奮戰,讓他去拼了命地為外國人打仗,那簡直是難為他。
戴著頭盔的韓軍士官走到了麥克尼爾身後,和往常一樣先咳嗽了一聲,然後用韓語詢問剛才還在用英語對話的三人:
“偷偷摸摸地湊在一起做什麼呢?是不是想劫車逃跑?”
麥克尼爾不緊不慢地站起來,很不規矩地向著中士敬禮,然後彙報道:
“我們在考慮怎麼打贏。最好是組織敢死隊從後方進攻。”
“那兩條路每個小時會有十幾輛敵人的車輛透過,跑到那裡就是送死。”
沒過多久,新的命令證實了麥克尼爾的猜想。對他的想法不屑一顧的中士告訴他,上級很快就會命令他們發起下一次進攻,從後方突破朝軍的防線。他們沒有辦法保證自己不會在半路上迎面撞上朝鮮人的援軍。
米拉一言不發地跟在麥克尼爾身後離開,隨後是罵罵咧咧的伯頓象徵性地舉著步槍做出刺殺的動作,也跟著其他士兵來到了裝甲車附近。殘酷的戰鬥或許讓周圍計程車兵放下了對他們的戒:和那些過去自恃所謂高等人身份的敗類不同,這幾名外國人只是一些走投無路的難民,並且還願意拿起武器和他們並肩作戰。
“嘿,你真的去過墨西哥打仗?”剛坐進裝甲車,旁邊便有認識麥克尼爾的韓軍士兵熱情地詢問起他過去的戰績。
“對手都是游擊隊,戰鬥的技術含量也很低。”麥克尼爾其實記不起他的作戰經歷,全靠那些零散的記憶碎片拼湊出能夠自圓其說的謊言,代價是他每次都要用更多的謊言來掩蓋真相,“大部分游擊隊士兵使用的裝備都十分地簡陋,九成以上的敵人沒有攜帶自動瞄準裝置。”
“不過,也有一些僅憑血肉之軀就能和完全義體化的精銳士兵對抗的戰鬥天才。”米拉補充道。
“……你也去過墨西哥?”麥克尼爾大驚,他從來沒聽過米拉說自己去過墨西哥,而且他一向認為米拉的記憶還沒恢復,“那實在是太巧了,說不定我們以前在墨西哥見過……我開玩笑的。”
面貌有些兇惡的中士坐在車廂的另一頭,嘴裡叼著一根香菸,這讓車子裡的空氣變得有些汙濁,空氣淨化系統也不能讓士兵們百分之百地擺脫煙霧的困擾。對於可能在下一刻就會喪命計程車兵來說,麻醉自己的神經比保持清醒更重要。
這位士官在麥克尼爾心目中的形象有了很大的改變,自從他昨天把中了兩槍的麥克尼爾從前線救回之後,麥克尼爾對他那種有些不近人情的作風有了更深的體會。名叫曹人虎的中士和麥克尼爾一樣不喜歡這場戰爭,因為他家裡還有剛出生沒多久的孩子等著他回去探望,誰知戰爭把他的假期徹底攪得一團糟。在共同控訴了一番對戰爭的不滿之後,曹中士就不再阻止這些外國人和自己身邊計程車兵接觸了。
“你是說,我們有可能在突襲中關掉北韓軍對自動防禦系統的控制?”
“對,他們肯定沒本事直接從平壤或者是開城進行控制,否則他們連出兵的必要都沒有,直接讓你們自己陷入混亂就能解決問題。”麥克尼爾回憶著舒勒給他提供的地圖,“這個處於高速公路交叉位置的商業建築群中,原本有一家銷售有機義體材料的專賣店。從昨天偵察到的情況來看,朝鮮人加強了那裡的防禦……他們不會無緣無故地這麼做。”
幾輛裝甲車沿著公路駛向呈現出三角形的轉盤附近,到了這裡,他們必須小心謹慎地前進,以免被朝軍迅速擊潰。北側完全受到朝軍控制,坦克和裝載著大量士兵的裝甲車不停地沿著公路南下,但凡有一支坦克部隊透過這裡,他們的突襲行動就會完全以失敗告終。
麥克尼爾有自己的打算,他不會輕易地把所有想法都告訴韓國人。利用米拉的能力,想辦法先讓自動防禦系統癱瘓,然後再攪亂朝軍的指揮,這場戰鬥的結局便註定了。困擾著麥克尼爾的難題在於朝鮮人的防範意識遠遠超過他的預期,米拉不可能隔著這麼遠入侵對方的武器控制網路,他們必須攻入建築後才能做出一定的破壞。作為試探,麥克尼爾嘗試跟隨其他士兵一起從正面發起進攻,而他得到的戰果是兩顆子彈。
路面有些顛簸,緊張地說著笑話計程車兵們強作鎮定地交談著。麥克尼爾聽不懂這些屬於韓國人的笑話,這不妨礙他跟著其他士兵一起開懷大笑。當這些年輕計程車兵讓麥克尼爾也來講個笑話時,他勉為其難地用盡可能通俗易懂的語言說起了黑色幽默故事。
“我那些還過著【人類生活】的朋友總是跟我說,他們面對著許多煩惱,儘管他們平時嘲笑我的生活完全像使用乾電池的機器人一樣。上一次,我的朋友錢德拉說,他這輩子頭一次在測試中得了高分,可惜是膽固醇測試。”
和膽固醇有關的冷笑話還沒結束,機槍手的吼叫聲讓所有士兵立刻進入了戰鬥狀態。車頂的機槍瘋狂地鳴響著,胡亂地向著出現在不遠處的目標射擊。儘管那只是一輛普通的卡車,每一個曾經和朝軍真正有作戰經驗的韓軍士兵都明白朝軍會確保每個基層戰鬥單位都配備兩名持有火箭筒計程車兵。淒厲地呼嘯著飛向裝甲車的火箭彈一頭扎進了後方的車子中,併發生了劇烈的爆炸,將那輛卡車從公路上炸翻,冒著滾滾火球的卡車在打了幾個滾後一動不動地臥倒在田野裡。
“跳車?”伯頓猶豫不決地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