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我胖虎吧,這是我的網名,因為我小時候很胖。”
“好的,胖虎。”莊殊絕的第一個問題就比較尖銳,“能說說嗎?你既不願自稱孔翰學,也把不願叫尤向陽,是出於什麼心理,是規避輿論,還是說,你試圖照顧兩方家庭的感受,不想‘厚此薄彼’?”
孔翰學調整了一下領帶,思忖片刻:“我沒有想那麼多,我只是……覺得我好像誰都不是。”
莊殊絕眼神示意導播切換畫面:“這是心理學專家提供的被拐兒童被尋回後的常見表現,這其中,有你的反應嗎?您符合哪幾項?”身份認知障礙、倖存者愧疚、依戀關系沖突、情感疏離……孔翰學將這些名稱後背後的解釋一一看下來,最後說:“全部。”
他的回答引發觀眾席一陣小小的唏噓。
“我想,關於身份認知障礙這一條,我們已經在你身上看到了。”
莊殊絕話鋒一轉。
“據我們所知,你的親生父母找了你25年,但當他們找到你時,你卻拒絕與他們相認,甚至拉黑了他們的聯系方式。這個決定,讓你在網路上承受了很大的爭議。所以你拒絕相認,是因為心理創傷過重嗎?”
“首先,我要澄清一點。”孔翰學深吸一口氣,“一開始,我並沒有完全拒絕,我和他們見了面,吃了飯,我前前後後和他們見了三次面。”
“第一次見面,你是什麼感受?”大螢幕切成他們的第一次見面,長槍短炮中,生父生母抱著孔翰學痛哭,而孔翰學一臉的不知所措,“是心疼,還是抗拒?”
孔翰學猶豫一下。
“沒關系,誠實說就好。”
“抗拒。”孔翰學說。
觀眾席傳來低聲的議論。
莊殊絕替他總結:“因為你對原生家庭完全沒有記憶,像在看著別人的家庭相簿,也無法感同身受他們找到你的激動之情。”
“對。”
“那你的抗拒,與他們的穿著和樣貌,有關系嗎?”莊殊絕看著大螢幕上的照片,“我可以這麼說吧?他們身上穿的衣服是比較簡樸,甚至破舊的。如果他們是一對穿著名牌、保養得當的夫妻,你會那般抗拒嗎?”
孔翰學似是被她愈發尖銳的問題嚇到,眼神裡幾乎明寫著“臥槽你是不是瘋了”。
但在莊殊絕的鼓勵下,他硬著頭皮說:“也許吧。”
“所以擺在你面前的兩個選擇,一個,是有著20多年感情的家庭,有你視為家人的人,有優渥的家庭環境,而另一邊,是宛如陌生人的家人,是家境普通、甚至欠債的家庭環境——當然,這些債務,很大一部分,是為了找你欠下的。在感情和物質都有壓倒性優勢的情況下,你選擇了前者。”
“對。”
“那麼我們再假設。如果你的原生家庭,條件比你現如今的家庭更好,你會考慮回歸嗎?”
孔翰學對她的瘋,接受能力逐步加強,這次他沒讓她催,認命般的破罐破摔:“也許吧。”
臺下亦有別的尋親家庭,聽到這裡當場情緒失控:“什麼狗屁節目?我們為著找孩子,傾家蕩産,結果我們窮,就是我們被嫌棄的理由嗎?你們和人販子是一夥的嗎?”
錄制不得不暫停,進行現場安撫和勸離。
莊殊絕的手也在細微顫抖,這些問題太尖銳,紮得她自己也遍體鱗傷,但她是主持人,必須以最理性的形象面向觀眾和鏡頭,她不能暴露自己的私人情緒,這是行業大忌。
臺下一鍋亂,有人在罵,有人在哭,她狀似無動於衷的目光掃過觀眾,停留到沈錫舟身上,竟意外看到他泛紅的雙目,但仍在竭力剋制著,約莫不想影響她接下去的節目,他低頭躲避他的視線,起身離開了。
莊殊絕心下突然有了預感,她追出去。
走出演播廳在拐角處,一聲壓抑至極的哭聲傳入她的耳膜,像一記重錘,狠狠打在她的聽覺神經之上。
她沖上去,看到沈錫舟坐在休息椅上,頭埋在膝頭,肩膀劇烈抖動。
她一下子也慌了,有點近鄉情怯,腳步慢下來,遲疑著走到他面前,摸向他的頭發。
沈錫舟無法抬頭。
語不成句。
“你想要我死嗎?莊殊絕。”